《偶家旧事》
(2010-12-10 21: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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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日内瓦湖边(杂文) |
片片白发
父母70多岁了,这次回家惊讶的发现他们都苍老了很多,和记忆中的容貌有很大出入。难道偶每年回国都没有发觉他们的变化?还是那苍老的脚步过于无声无息,让偶不曾发现这岁月的缓慢流逝,一点点的流逝,如父亲的头发流失了黑色,渐渐簇拥起片片白发来。
母亲却很奇怪的,竟然没有一根白发,只是色泽变成了暗褐色,从后面看好像南欧的意大利或西班牙女郎。母亲的皮肤一直很细腻,即使现在有了不少皱纹,依然细腻,就是有些苍白,不如以前红润了,想来应该是那次小中风留下的副作用。
今年夏天,父母本来是要到瑞士来玩的,护照都办好了,正准备签证,谁料该死的小中风来袭,出国计划只好放弃。现在恢复不错的母亲还说要来瑞士玩,偶却有很大的担心,生命安全不是闹着玩的,但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直想写写关于父母、关于偶们家的一些旧事的文字,却苦于无从下笔,记忆中的东西太多,不知如何开头。后来心想,这些都是自己的回忆记录,无所谓从哪里开始,想到哪写到哪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空中阁楼
最温暖的感觉是睡在母亲旁,睡在阁楼中。每天晚上,爬上阁楼,临睡前母亲坐在床上一边讲故事一边打毛衣,而偶缩着身子,忍受那沉重的被子的压力,等待身体的热量让被子暖和起来,或者抱着母亲的大腿取暖。
那些个江南的冬夜,很冷,只能用煤饼炉烧着开水来取暖。怕煤气中毒,非得等到煤饼烧红透了才拿回屋里。屋很小,12平方米,很快暖和了。偶们躺在凌空的“空中阁楼”中,离炉子太远,不会很快感觉到。
所谓的“空中阁楼”,是因为屋子太小,而楼层较高,在高处墙上放横梁、用床搭出来的一个睡觉的空间而已。这样,屋子里有三张床了,至少可以睡六口人,祖父母或亲友过来,大家都有床睡,不用打地铺。
空中阁楼的高度,高过一个成年人的身高,要用小楼梯才可上下。但偶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徒手即可上下,这是常年练出来的本领,却被邻居笑话,说偶有做“采花大盗”的天赋。
蜜蜂牌缝纫机
屋里有台蜜蜂牌缝纫机,是母亲的宝贝。
新年来临之际,母亲巧手制作出偶们的新衣新裤来,除夕之夜叠放在床头,大年初一起来便可穿上。等年纪大些了,母亲的裁缝技术不足以应付了,就带着偶们到街上的裁缝店定做。裁缝是一对聋哑人夫妇,技术一流,只有你想不出没有他们做不出的样式。店里生意兴隆,经常要加班加点。黄昏散步到附近,看那紧闭的店门透出的灯光,母亲会很满意的说:可能师傅正在给刚刚做新衣服呢。刚刚,偶乳名也。
那台缝纫机,现在还在老家。母亲眼睛还行,偶尔做些家用小东西,大多时候是闲置的。这次回家看到套着布罩的缝纫机,打开一看,还蛮新的,轴承处有润滑油,说明母亲很细心的保养着。
其实,偶也用过这台缝纫机。偶大学是服装设计专业,学设计当然也要学裁剪和缝纫工艺。假期无事,偶在家一显身手,母亲在旁观摩,或指导或讨论,其乐融融。邻居好奇,围观后感叹:这世道,连裁缝也要大学文凭啊?!难忘的是给初恋女友做的一套夏装……省略N个字,以免现任女友+老婆吃醋多心。
这台缝纫机有点古董的气质了,母亲也很爱护,估计她会将它当作传家宝交给偶,反正偶姐对此不感兴趣,偶不禁偷偷乐。
姐姐的旧衣服
据说偶小时候,家里很穷。仅仅是据说,因为偶实在太小,不知道什么叫“穷”,什么叫“富”。母亲说,那时候过年没有肉吃,只能靠青菜+萝卜,还用谚语来安慰自己:青菜萝卜营养好!
偶常常嚷着要吃肉,吃不到就哭个不停甚至杀猪般嚎叫。惭愧啊惭愧,偶那时怎么这么不体谅父母啊?
后来,偶们住到县城去了,家境慢慢好起来。偶到县城的小学上学,有不少同学会鄙视偶,主要是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象后来《射雕英雄传》里的丐帮八袋弟子。回家向母亲抱怨,母亲却说:要穿着尬好作啥?读书好才是真的好,衣服清爽就行。问题是偶不太争气,读书也不好,吊在中游混着。衣服倒是非常清爽,母亲曾是医生,有点职业病,什么都弄得很干净。偶姐现在有洁癖,大概是遗传自母亲的吧。
由于那丐帮的衣服过于醒目,班主任在年末的评语中写道:此生颇有艰苦朴素的作风,很难的,望保持。母亲过目后得意洋洋,说:不错不错,班主任蛮有眼光的哇。不过,偶挺不愿意的,不是不愿穿那补丁的衣服,而是不愿穿偶姐穿过的花衣服,已经有人说偶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了,偶那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可受伤了。
母亲终于不给偶穿姐姐淘汰下来的花衣服了。
白球鞋
上体育课,穿布鞋是不行的,虽然体育老师没有明说,但越来越多的同学买了白球鞋,连比较麻木的偶都感觉到了偶的布鞋与众不同,尤其在众目睽睽下做一些单人练习动作时候。偶的布鞋还比较特殊,和衣服是系列配套的,鞋面上也有补丁,而且有好几层,尤其是鞋头上,偶的脚趾头不受拘束,老是顶破了鞋面探出趾头来,厚着脸皮让大家参观,所以这个部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脚趾头的皮很厚,偶的脸皮却有点薄。回家死缠烂磨的,父母总算同意了偶的要求,买了双白球鞋。如获至宝啊,偶的第一双球鞋,那白色的帆布胶着土黄色的有纹路的胶底,鞋背上白色的鞋带神气活现的扎着蝴蝶结,真是漂亮啊。
那时的白球鞋,边和底都是用橡胶做的,脚板长久闷在里面不透气,很容易出汗。晚上脱下球鞋,脚趾头上的皮肤都被汗水浸泡变白了,甚至可以剥脱下来,好恐怖。大概偶现在的脚气病就是这样从小培育出来的。
脚汗渗在球鞋上,帆布面上会有黄黄的汗泽,很难看。母亲先用肥皂打上鞋面一些,然后用板刷将里外刷干净,实在无法去除的,用牙膏涂在上面,再晾干即可呈现焕然一新的白球鞋了。
白球鞋、白球袜和蓝色的运动裤相配才显得特别精神。那时也不懂啥叫“搭配”,啥叫“和谐”,反正要“配套”才好看。等大多数同学都配套了,偶也配套了,那叫一个“爽”啊,觉得自己简直帅呆了。运动裤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运动裤,偶们那时叫它“棉毛裤”,本来是应该穿在里面御寒的,内裤外穿,就成了运动裤可以上体育课了。
女知青
忘了哪一年,反正偶还没上学。村里来了好多陌生的叔叔阿姨,和村里的人不同,他们的衣着比较漂亮,个子都高,说话轻声慢气,调子和广播里的很像。
父母说那是从城里来的知青,说的是普通话。母亲也正好下放在老家,可能是同病相怜吧,知青们常来偶家串门,尤其是女知青很喜欢与母亲聊天,偶经常在旁边倾听,可惜听不太懂。偶只记得有个好看的阿姨一边诉说着什么一边不停地掉眼泪,母亲在旁边安慰着。不知为什么,这个情景现在偶还记得。
最近问起母亲,她很惊讶偶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那个可怜的丫头,当时的村支书扣留了她的回城通知书。”
“为什么呢?”
“那孩子长得水灵灵的,人家喜欢呗。”
“喜欢就不让她走,可以理解啊。”
“有病,村支书什么年纪了?什么文化啊?想占便宜而已。”
“真是恶棍啊,后来被占了吗?”
“不知道,反正后来都回城了。”
母亲不耐烦地结束了话题,摆摆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