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读孟尝君列传》曰:“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所以贬斥孟尝君者无余地矣。
今读《孟尝君列传》,而叹其论之高而苛也。夫以“可以南面而制秦”为“得士”之效,则终战国之际,无一人焉足以为士,无一人焉足以为得士,可乎不可也?以赵之弱、秦之强,而蔺相如奉璧使秦,完璧归赵,不辱使命,岂常人所能哉,然既不能“南面而制秦”,则蔺相如不足以为士,赵王不足以为得士;以魏之弱、秦之强,而魏公子信陵君赖侯生、朱亥之力,以劫符、退秦、救赵,岂常人所能哉,然既不能“南面而制秦”,则侯生、朱亥不足以为士,信陵君不足以为得士,可乎不可也?推之刘备之三顾茅庐而得诸葛亮:蜀汉之三分天下有其一,惟诸葛亮之力是赖,然且六出祁山,北伐中原而无成,不能“南面而制曹魏”,则其不足以为士,刘备不足以为得士,不待言矣,可乎不可也?
所谓“士”云云,即今所谓人才也。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即各行有各行之人才,斯皆得谓之士,岂必“南面而制秦”之云?鸡鸣狗盗,亦士也,以其非常人所能,各效一技之用也。非其力,孟尝君且不能脱于虎豹之秦,奚暇“南面而制秦”!必若所云,徒以无人所堪之任责之于人,则终其身不能得其所谓士,而七十二行之人才皆将埋没于“士”之名下,通国而为一人才之荒漠矣!噫!斯高而苛之论之害也!
王安石何以为此高论也?盖以神宗之厚遇,安石将大有为于时,一洗祖宗之成法,致君于尧舜之上,以宋之治与三代比隆,其君臣之相得,可谓千载一时矣。故自度自古来之人臣无己若者,人君无神宗若者,惟己足以为士,惟神宗足以为得士,故其言且曰:“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若孟尝君之借于鸡鸣狗盗之力,又何足道哉!故而为论如此,以见其志量也。
旧文一篇,几乎忘记,今天从故纸堆里找到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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