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节　我为人人

 

　　岩手县大槌町，是个人口1.2万的小镇。

 

　　其中的1651人，在2011年3月11日的海啸中遇难或失踪，整个镇子几乎完全被黑潮夷平。

 

　　这里是受损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地震后最有名的一张新闻照片——一艘游船停在房顶，旁边还有一艘巨轮横在马路中央，就出自这里。不仅如此，由于政府办公楼被冲毁，楼内所有公务员全部遇难，大槌町的行政机能曾一时陷入瘫痪，无法有效组织救援。

 

http://s14/mw690/53d79282gd7a460eba3cd&690图：大槌町（2011年3月）

 

　　噩梦般的灾祸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大槌町的市民们依然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简易住宅里，靠自卫队运来的救济品度日。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再也见不到自己生命中某个重要的存在了。

 

　　掩埋亲人、朋友的遗体，已经是人生中最悲痛的事情。但在这里，却存在着更加令人折磨的现象——

 

　　地震时还互报过平安，但海啸后却再也没了联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仅仅是手机信号中断吧？于是，一天又一天，企盼着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那个熟悉的号码会响起……望着媒体报道中数以千计的“失踪”人数，却无论如何，都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自己在等待的人，就是能创造奇迹的那个呢？但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企盼，最终还是化作了绝望……

 

　　无法替代的那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了，自己却什么都无能为力，就连见最后一面、送最后一程都办不到。

 

　　“——逝者已去，生者坚强。还请你擦干眼泪继续前行吧！”

 

　　呸！除了当事人自己有资格这样说，谁要是用这种话劝人，挨顿揍绝对不冤枉。这种时候，最多余的就是说风凉话的。

 

　　但又说回来，怎样才能帮助陷入绝望的人们，从巨大的悲痛和自我否定中走出来呢？事实上，震灾过后，日本东北地区的自杀率已经明显上升，这些人貌似已幸免于难，却依然没能逃离死神的魔掌。

 

　　毕竟，那人类无法控制的力量，毫无怜悯地夺走了自己付出过的一切，却又懒得返还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在狂暴的大自然神明肆虐后，一个渺小与无助的凡人，怎样才能重建起心中那脆弱的精神支柱？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绝望的人们，早日发现新生活的曙光？

 

　　方法还是有的。

 

　　至少，有那么一群女孩，她们虽然不是心理医师，但5年多来一直专注从事的工作，就是唤醒人们心中的希望与梦想。

 

　　虽然看上去似乎完全没必要，但此时此刻，这里实际上非常需要她们。

 

　　因为，神不为者，人为之。

 

　　大槌町的5月22日，天气阴。由于刚刚下过一场雨，气温还是像初冬一样寒冷。对于居住在简易住宅中的人们来说，这绝对说不上是个舒服的日子。

 

　　自卫队的卡车依旧来来往往，送来各种救灾和重建物资，运走一些可以处理的垃圾。由于日本人“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意识很强，更懂得“不要给灾区添乱”，所以除了个把外国记者，也没什么人往这里跑。这个百废待兴的受灾地，显得既忙碌又安静。

 

　　忽然，一辆显然不属于自卫队的卡车停在了帐篷旁的空地上，几个人下来将车厢侧面掀开，里面全是些音响设备。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音箱们搬下车，打开灯光，还测试起麦克风来。

 

　　有些灾民已经提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但更多人还是一头雾水。看这样子，是要搞个小型慰问演出？周围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凑拢过来。

 

　　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跳上车，拿起麦克风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我是King唱片公司的制作人，姓汤浅。其实今天呢，如果大家允许的话，过一会儿AKB48会到这里，为大家献上几首歌……”

 

　　说到这里时，人群中已经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与掌声。大家纷纷抄起手机呼朋唤友，很快，空地上聚集了数百人，很多还拿着照相机。就连没有任务的自卫队士官都围了过来，翘首等候AKB48的出现。

 

　　事实上，没有人不想摆脱低沉、负面的情绪，更不愿意在悲伤中沉沦下去。这可以理解为一种心理上的求生本能。但往往，大灾过后，无论是从自身，还是周围环境中，人们都很难找到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儿”的契机。

 

　　这就是灾区人民需要慰问演出的原因。

 

　　现在，慰问团体来了，居然还是平日里观看都会受到鼓舞的AKB48。因灾祸和离别而深埋已久的热情，终于有机会从人们的心底复苏。

 

　　不过，话分两头。正在赶路的几位AKB成员——大岛优子、篠田麻里子、柏木由纪、指原莉乃，以及SKE的松井玲奈和NMB的山本彩，此时心里却都在打鼓。大巴里的6个人几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狼藉瓦砾。

 

　　她们正在担心。她们害怕自己的访问，非但不能带给人们帮助，反而会打扰忙碌的灾后重建，会给灾区的人们带来不快，会被认为是多余的举动……

 

　　“啊……好紧张……”这是大岛优子忽然冒出的自言自语。

 

　　灾难发生后，她曾第一时间找到秋元康，说打算和朋友一起，匿名送一卡车的救灾物资过去，然后在当地做几天义工。但这一腔热情却被秋元康阻止了，他说：“你这时在灾区露脸，本身就是添乱。”

 

　　秋元康清楚，到了5月下旬，最紧张危急的时段已经过去。此时才是人们精神上最为空虚低落，最需要抚慰的时候。

 

　　大巴终于到达大槌町了。一路不安的姑娘们，远远就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以及在车里就能听到的尖叫声。

 

　　原来大家真的在欢迎她们呀！姑娘们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脸。

 

　　作为慰问演出的第一站，AKB48为大槌町准备了什么歌曲呢？按常理来说，当然应该是赈灾主题曲《为了谁～What can I do for someone》了呗。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就错了。赈灾主题曲，那是给你我这些远离灾区的人听的，目的是唤起这些无关者的援助热情。到了灾区再唱这个，其实也是一种“添乱”，因为此情此景中，内心最抗拒煽情的就是当事人了。

 

　　AKB48准备的歌曲，是无比欢快的《无限重播》，以及同样欢快的《马尾与发圈》。只有真正懂得音乐的力量的人，才敢如此选曲。

 

　　果然，伴随优子“One two three four”的口号，音乐响起，灾区现场立刻一片欢腾。台下（车下）的孩子和大人们边跳边叫，和AKB成员们一起高唱：“I want you！I need you！I love you……”

 

　　有的人，唱着笑着跳着就哭了出来。积压心底两个多月的苦闷，就这样终于得到了释放。

 

　　唱完歌，握手、签名、合影、聊天……一通忙活之后，AKB48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重灾区山田町，继续为唤醒人们内心的热情而奔走。

 

　　三个星期后，在另一个受灾地岩手县宫古市，再次出现了AKB48的身影。这次前来慰问的成员，换成了高桥南、峯岸南、渡边麻友、仲谷明香，以及SKE48的高柳明音和NMB48的渡边美优纪。

 

　　从此，无论工作多么繁忙，AKB48每个月必将派出6-7人亲赴灾区，其中必然包括“神7”，或者当下人气正旺的话题成员。她们自备舞台，自备音响灯光，专注完成自己的使命，不做任何多余的事，不添任何麻烦，不需任何招待。截止本文完成的2013年3月，这项灾区访问活动从未中止过。

 

　　就像前田敦子后来在采访中说的：“语言是苍白的，没有什么话语能够安慰到他们，所以我们并不是要去说什么，安静地聆听才是正确的。”

 

http://s8/mw690/53d79282gd7a4fd585cd7&690图：AKB48灾区慰问活动

 

　　其实，在慰问演出开始之前，AKB48已经为灾区重建做了很多工作。

 

　　在震灾发生的三天后，3月14日，运营方就公开了歌迷捐款专用账户，并在两天后汇入5亿日元（约合人民币3500万元）善款，与歌迷们汇入的1.18亿日元一起捐赠给日本红十字会。原计划的横滨演唱会也改为慈善活动，12位主力成员还远赴冲绳国际电影节，面向全世界的电影商开展募捐。

 

　　那段时间，我国云南省也发生了一起损失较为严重的地震。身为中日友好形象大使，在冲绳的中国媒体面前，她们还特意向云南灾区人民表示了问候。

 

　　3月24日，AKB48的赈灾专项活动正式定名为“为了谁计划”，计划不仅包括各种募捐和慰问演出，还将从今后所有的唱片收入中拿出固定百分比，全部交予灾区重建工作。

 

http://s3/mw690/53d79282gd7a48f758f02&690图：“为了谁计划”logo，凡是印有这个标志的AKB48商品，其收入的一部分就会成为赈灾款。

 

 　　截止2012年2月，“为了谁计划”已经提供了12.5亿日元捐款，以及30辆名为“AKBus”的中型巴士。

 

　　而更为普通歌迷所熟知的，是AKB48在10月发售的第23张单曲唱片——《风声依旧》。这是继2009年《RIVER》、2010年《Beginner》之后，2011年AKB48风格最为硬派的“胜负曲”。

 

　　这张定位为“赈灾复兴声援曲”的单曲，在发售的第一天就卖出了白金销量，而它最终的销售数字则高得令人有些瞠目结舌——160万张。

 

　　可以说，这不仅是歌迷，而且是全日本对AKB48在震灾复兴中卓越表现的认可与奖励。

 

http://s11/mw690/53d79282gd7a49b4b59da&690图：《风声依旧》的封面之一

 

　　“苍茫大地如今面目全非，我惊恐失言伫立。

　　谁能抓住我的手，帮我在绝望之中寻找曙光？

 

　　神明啊，你在何处？

　　你若在，请为这片土地，再辟一个新世界吧！

 

　　无论何时，吹向未来的风声依旧，感受这生命气息拂过面颊。

　　无论何时，我都要坚强地活下去，从面前的一砖一瓦开始重筑家园。

　　现在就动手吧！

 

　　记忆的创伤已愈合结痂，痛楚中孕育出温柔情愫。

　　谁能给你一个拥抱，让你在温暖中喃喃呓语？

 

　　泪水啊，请让我来分担！

　　我在这里，我愿为你有所担当，我不要做旁观者。

 

　　无论何时，洒向未来的爱无止境，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无论何时，我都会坚持向前迈进，重拾那份被遗忘的希望。

　　现在就开始吧！”

 

　　——《风声依旧》

 

　　从灾区慰问回来后，AKB48成员们感慨最多的一件事，莫过于她们和当地人彼此间传达出的真挚热情。

 

　　大岛优子后来回忆到：“在现场很多人对我说‘加油啊’、‘天气这么凉，当心别感冒呀’什么的，我当时就有点愣住了。按理说，这应该是我这边的话才对呀。那个瞬间，我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人类这种生物，正是因为有着彼此相互支持的力量，才能一起坚持着生存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灾难是恐怖的，但也让这个劫后余生的国家，从此对冷漠的“无缘社会”认真反思起来。不仅是AKB48在努力，许多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主动地默默为他人做着些什么。

 

　　参与救援的志愿者，将那些从泥水中挖出的相册打开，擦干里面每一张相片上的污渍，分类整齐地保存好。他们并不清楚这些照片的主人是否还活在世上，但他们知道，每一张相片背后都有可能蕴含着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价值。同样，废墟中挖出的学生书包，甚至玩具等，也都得到了细心地照顾。

 

　　随着慰问演出的持续进行，越来越多的AKB48成员，以及姐妹团体的成员们来到了灾区。她们中有一些人，甚至是在地震之后才加入这个大家族的。比如说，顺利成为12期生、履行了诺言的岩田华怜，以及来自HKT48的宫脇咲良。

 

　　2011年5月1日，在那天的握手会上，运营方宣布将在福冈市博多（Hakata）成立HKT48。鹿儿岛县出身的宫脇咲良，就是在那之后成功入选的一位13岁女孩。一年后，2012年3月28日，刚刚度过14岁生日的她，和岩田华怜、板野友美、渡边麻友等一起参加了AKB48第11次灾区慰问。

 

　　那天晚上，她在G+写下了一篇长博客。这个生得精灵小巧的“小樱花”（日语中“樱花”与“咲良”同音），以动人的笔触感动了同伴们，甚至让秋元康为之流泪。他们纷纷评论并转载，很快在网民中引起轰动，最终酿成了2012年日本最著名的网络事件之一。

 

http://s2/bmiddle/53d79282gd7a4dbb93fe1&690图：宫脇咲良

 

　　请允许我在此摘录这篇“初中生日记”的一部分，借引为本节的结尾。

 

　　“……在我们即将乘车离去时，忽然听到一位女士的声音。她说：‘请求你们，为我的儿子上一炷香好吗？哪怕一根也好。’

 

　　我看到了她的表情，她仿佛要把一生最重要的愿望拜托给我们似的。

 

　　只要是能为灾区做的事，我们就一定努力去实现它。这样想着，我们跟随她来到了临时住宅。

 

　　第一印象是：屋子好小。一个人生活都不显宽敞的地方，居然住着4个人。如此不便的环境，却已让她们生活了一年之久。

 

　　屋里还有一只狗狗。那位女士小心地把狗狗抱起来，笑着说：‘这是我从家里唯一抢出来的东西。’

 

　　然后，她跟我们讲述了她家的房子，还有儿子，都被海啸冲走的事情。

 

　　从她的话语中我得知，那个孩子与我同龄，而且是AKB48的铁杆歌迷。

 

　　屋里的佛坛上，供奉着孩子的遗像，还有一张AKB48的垫板。我们在垫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正签着字，母亲忽然面朝那张遗像，一边笑着一边流泪说道：‘虽然你已经不在了，但现在能得到她们这样亲切地对待，在那边也会感到幸福的吧……’

 

　　‘他每天都缠着我说AKB东AKB西的，可烦人了呢。像这样的垫板呀纪念品呀，他不知收集了多少。可惜呀，全都给冲走了呢。’母亲在说这段话时，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反过来还在安慰哭起来的我们。

 

　　本来应该是我们把力量带给她的呀……

 

　　随后，我们来到了曾遭受海啸肆虐的地方。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能证明这里曾是一片住宅区的东西，连影子都看不到。面前只有一大片宽广的平地。

 

　　这片空地的中间堆起了一个小山丘，那是人们为这里能早日复兴而祈愿的地方。

 

　　站在山丘上环视四周，就像遭受过空袭一般，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次灾区慰问中，我的感想多得无法一一写下。

 

　　那么，就先写一个小细节吧。

 

　　估计是因为当时碎掉了许多玻璃，所以那里的土地，总是闪闪发光的。

 

　　虽然无情地夺去了很多生命，带来了无尽的悲伤，但是，那里的大海，也是闪闪发光的。

 

　　虽然内心受到莫大的创伤，但是，我看到人们的笑脸，人们的眼睛，也依然在闪闪发光。

 

　　是的，所谓“灾区”，是闪闪发光的。

 

　　所以我知道，即便步履瞒珊，但灾区确实在一点一点走向重生。

 

　　我也会认认真真地过好今后的每一天，要让自己无怨无悔地努力成长。

 

　　愿灾区早日复兴。

 

　　愿小樱花盛开。”

 

　　（注：“愿小樱花盛开”是宫脇咲良G+博客的固定结尾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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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AKB48灾区慰问演出纪录

AKB48第二支震灾复兴主题曲《手掌诉说的事》（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