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边，遥望楚云端

——回乡小感

 

（2023年9月）

古镇在翻新，很期待。对于一个生在古镇、长在古镇的老石牌人¹来说，儿时看到的青石板路、一栋栋木制带阁楼的老房子，那是一辈子的怀念，一生的念想。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老房子被无情的大量拆除，包括在此之前因战乱、因无知拆毁的其它古建筑，几乎是老石牌人心中永远的痛。拆除的何止是老建筑，更多的是老建筑所承载的古镇历史、人文内涵。

 

得知古镇的街道在翻修，心就飞回了那个残败老房子与新建水泥楼房相混杂的地方。记得2012年春节，我特意一大早坐车到石牌，在冷清的早上，在还没什么人的清晨，拍了很多街道照片，作为纪念留存。这些年，随着新房子一栋栋竖起，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在一场场风雨中，渐次倒塌，每次在网上看到心疼这些房子的人发的照片，我总会堵心、无奈无语、叹息心痛，那种无能为力、怅惘若失的情绪会让我狠狠的回忆儿时所见的每一栋老屋。时间飞快，老屋残败，野草满径；昔人何在，惘忆当年。那些倒塌的破砖朽木，似乎追随着前代主人的步伐，念念不舍地叹息离开。

     

 

古镇十街三巷，很多街巷的青石板早已破碎，或者填埋，这次翻修，将彻底不复存在了，所以，再看一看这些马上就消失的青石板，是很紧迫的事情了。我从千里之外赶回去时，衣街、东街、山街、上正街等街道已经修好，火神街、杉楠街（儿时方言称为sa la zi gai）正在修下水道，整个路面已经挖开。还好，药王街（儿时方言称为yuo meng gai药门街）、萝卜口子，还没开始翻修，有幸能够看到最后的青石板路，犹如回到童年，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令人感动。

    

 （笔者拍于2023年）

 

幸福河与幸福桥，那是老石牌众多标志性地名中少数还存在的地方之一。相对比新桥，这座老桥是那么的苍老与破旧，晦暗的颜色，斑驳的桥柱，它曾经的交通重任，早已交给新桥，剩下的，就只是静静的、静静的卧在河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无视经过；看着东面的农田，竖起座座新楼；看着替代了板车的汽车，南来北往；偶尔，会看到不同的人，来到它身边抚柱凝神，望着河面陷入回忆。多年前，来到桥边拍照的人还不多，现在几乎每个人都能够随手拍照了。可惜，大家却无法拍到四十年前幸福桥的风采了，当年它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拍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石牌幸福桥）

 

不止幸福桥没了当年风采，连幸福河，也没了以往的精气神。幸福河原名王家港，县志上有较详细记载，港上有王家大桥与高桥，惜早已无踪迹。清时王家港流过镇北，由西向东注入汉江，后来河道淤塞，改道南流，再后来河道截弯取直，才有了现在的幸福河。今天的幸福河，已然不见当年风采，三十米宽的河面啊，撑船行舟，那是刻印在老石牌人脑海里的深深回忆！前几年，幸福河进行了河道治理，但是，仅仅只是新旧两桥之间的河道进行了改造。这一段河道河坡，确实比以前要“好看”一点。对于这个改造，肯定不是不好，但是，我却做不到很热烈的称赞，因为，我总觉得缺失了什么。这一段的幸福河，包含着过去百姓生活中很重要的河埠头，一级级的大条青石板啊，那是老石牌人最重要的回忆之一，竟然没有作为历史遗迹或者古镇历史风貌而保存或保护，是一个很大的失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改造的设计者、决策者、实施者，我猜测，一定不懂得这个河埠头、这个王家港，在老石牌人心中所承载的感情与记忆，所以这个改造全然抹去了这段历史。仅仅看着这段河道，能够看出是幸福河吗，能够看出是石牌吗，能够唤醒对老石牌的记忆吗？

 

（同治版《钟祥县志》）

 在千里之外，家乡的很多东西都无缘见到，比如“大葱”，这些年，在外面从来没有见到过（可能是我的生活范围太窄），家乡人煨藕时，都会洗几根“大葱”，缠绕系上，与大藕一起煨，葱香、藕香、骨香，香气醉人，沁人心脾，非常喜欢。可怜我离开石牌就再也没有闻到过了。

 比如家乡的粉。外面吃过很多粉，长沙米粉，桂林米粉，等等，爽滑好吃，却难以替代家乡的粗粉，不仅口感不同，更是那份乡愁，是外面的米粉无法给予我的。可惜，现在家乡的很多食品，可以快递邮寄了，但是，这种米粉，却因为工艺与保鲜的原因，无法走出荆钟地域。

 

比如豆制品。外面的香干、千张，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家乡的品质。比如，千张，这些年在外面吃过的很多千张，颜色都是黄色的，石牌的千张却是白色的；外面的千张薄，家乡的千张厚；外面的千张手感硬，家乡的千张却是软软的。这里有手艺的原因，也有原料的原因。家乡的大豆与水质，做出的千张，真是外面的豆制品无法比拟的。所以，同一个石牌豆腐郎，在石牌做出的千张，与在外地做出的千张，因为用的大豆与水质不同，一人两地做出的豆制品，质量也是有差别的。这也是石牌作为豆腐之乡，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笔者拍于2023年集街付宅）

 比如朝阳花。这些年，每次回石牌，总是爱买家乡的食品，这些食品给我带来了儿时的回忆，满足了一个游子回乡的食欲。但是，朝阳花，却不能够。几次回石牌，所吃到的朝阳花，已经没有了儿时的味道，甚至，连外观上，都不一样了。犹记得集街的邬三姑的炸（方言音zhá，不是普通话的四声）朝阳花，是最好吃的。她炸出的朝阳花，看着就觉得高兴，满满的一勺子浆，经过油锅里高温烹炸，就膨胀了，鼓鼓的。尤其是因为勺子底部是向上凸起的，因此朝阳花略有些下凹上凸。而现在我每次看到的朝阳花，感觉就像一个饱受饥荒的人，瘦得皮包骨头，干瘪，就像一个不饱灵的谷子，缺乏朝阳花的灵气与朝气。以前的朝阳花，外面炸出一层薄薄的焦黄的皮，里面是稀软的，而近几次我吃到的，外面已经炸出硬壳了，里面更是面疙瘩，很明显掺了面粉。每次看到朝阳花，我想买，却不敢，怕把儿时的记忆与味道丢了。如果石牌想发展旅游，一定要让游客和游子吃到正宗的朝阳花，绝不能掺面粉，否则，真是会让人笑话，更让古镇美食失去了味道与传承。可以说，近几次我吃到的朝阳花，形、神、味，均失去了古镇传统美食的精髓。

 

（拍于刘海章先生著作）

 想去的地方还有，想见的人很多，想做的事也还有，只是，人，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与无可奈何，总想着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可是，又有多少个“下次”呢？这些年，回去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每次都不能把想做的事做完，每次都带着遗憾离开。是的，遗憾，不仅仅是我，还包括古镇，遗憾更多了。

 

古镇消失的各种寺、观、庵、庙、戏台、城墙、关口瓮门古桥，是遗憾；古镇消失的不知是哪一代先民修建的青石板鹅卵石路，是遗憾；古镇现存的一些老宅不能很好的保护修复，是遗憾；古镇的很多家族，说不清自己的世系脉络，是遗憾；古镇的很多老商号，也不能完整的整理出祖上创业史，是遗憾；古镇两千多年的历史，不能有更充分、更详细、更完整的历史文献资料查证，是遗憾。虽然，这种遗憾，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是存在的，但是，能不能尽可能的少一点遗憾呢，能不能多点努力，尽可能的挽回或者弥补一点遗憾呢？哪怕，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呢？

 

这是绝对可以的。这需要你——不管是离开家乡的老石牌人，老荆台人，还是每一个居住在本地的居民们，以及当地政府，需要继续努力，好好的珍惜“中国传统村落”、“中国历史文化名镇”这些称号。这些称号，不止是荣誉，更是责任与动力，需要我们好好的维护。我们的先祖，为我们创造了这么一个有着厚重历史文化的古镇，我们理所当然要接过先辈的接力棒，平衡好发展与保护，让我们的历史文化名镇，成为我们永远的骄傲！

 

 

千年古镇故事多

回望故乡思绪长

 

凤凰展翅布镇局

千年架构巧妙成

 

寺庵楼阁古戏台

还有瓮门串街巷

 

二桥四楼土城环

庭院深深傲古城

 

凤凰山²中鸣锵锵

凤凰堰³上飞翩翩

 

凤凰飞入来凤关

荆台之上望汉江

 

凤台高高凤台寺

凤去寺毁古树怆

 

傲视汉江第一关

瞰江阁上听江风

 

北钥重关锁咽喉

四达关上守护重

 

来凤关边香枣花

吴家巷子夕阳斜

 

少小离家思故乡

古镇今朝换新装

 

日暮乡关愁何在

朝阳门下朝阳花

 

 

 

注1：此处所指老石牌人，指出生、生活在老街的人。从地域范围来说，是石牌当年古城墙范围之内，从时间范围来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父母家族在老街生活的时间超过百年以上。当然，这是一个大概的范围，不绝对。

注2：凤凰山，今麻城蔡院村有凤凰山。1951年，麻城由石牌划归荆门。蔡院村历史上长期属于石牌，有“小石牌”之称。

注3：凤凰堰，上清观后面的凤凰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