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印象
(2013-04-30 22:4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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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印象
李军在当今老生领域里可算是“一路诸侯”了。作为角儿就难免被人议论,说好说坏都有。我曾对一些朋友说,如果你们在剧团里呆过,就会对李军的价值多一份理解。老生人才本来就少,能够常葆状态者更少。对于当家老生,首先不看你有多少个人魅力,而是看你有没有持久的“疆场搏杀”能力。在常年营业演出过程中,班主最担心的是临到演出的当口,角儿突然嗓子“不听使唤”而影响剧团的正常运转。这种情况我见得很多。可是李军不然,他嗓子响堂而“皮实”,平时很少受天气、饮食、生理各方面的影响,保证可以在正常状态。何况他还经得起折腾,就是偶尔嗓子“不在家”也有办法照常演出,这就更为难得了。这里先说一次他被我逮着的哑嗓经历。
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位青年演员,某天下午突然来电,痛苦而无奈地说:“我嗓子哑了,今晚您别来。”原来他突患流感,生怕台上“出洋相”被我看到。这反倒引起我关注的兴趣,于是推掉当晚别的事情,非去听一下他的《捉放曹》。到了后台,见他正在闭目养神,得知我到场,就懒睁杏眼,有气无力地说:“等一会,你看我台上怎么对付”。
这是一次异乎寻常的观剧体验。为了藏拙,他的演唱闪展腾挪,点到而已,只在关键之处才“给”一下,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妙趣。我虽然视李军为老生的好材料,可是以往却常常不满足,原因就在于他少年气盛,缚鸡也用全力,唱得太“满”。此刻是罹病之际,嗓力不如往常,他不得不把发声的“管子”收细,加上那天嗓音有点“云遮月”,于是含蓄的味道就这么出来了。他提领着嗓子唱前半场《行路》,把节省下来的体力用到下半场《宿店》,由于嗓子没有“横”,结果是越唱越通畅。到了二黄慢板大段的结尾处,他觉得还有余力,居然在“执宝剑将贼的头割下——”一句用了高腔,而且特别“卯上”,倾力放音,酣畅淋漓。此刻全场犹如久旱的禾苗逢到甘霖,报以风暴般的掌声和彩声。散戏后我又去了后台对他说:“你真会唱。今天逼得你开动脑筋了。”
李军还有一次聪明的表现,是在我们合作《大唐贵妃》过程中。
《大唐贵妃》由国内三个大剧院联手、形成老中青三代主演的结构,由李军和史敏出任第一对李隆基杨贵妃。在《梨园知音》一场,我设计杨贵妃在“鼓王”李隆基的伴奏下起舞。这段戏如何呈现?李隆基应该打唐朝时期的立鼓还是京剧舞台上的堂鼓?而且,应该谁来设计李隆基司鼓的节奏呢?由于作曲、打鼓佬和编舞之间的创作边界不清,因此直到响排时还没有具体方案。排练日程很紧,我便向导演建议说,李军有《击鼓骂曹》的底子,不妨请他拿个方案来试试看。谁知没等我们商量好,李军就自己干起来了。在史敏跳杨贵妃“西域舞”过程中,李军借鉴《骂曹》祢衡击鼓中的一个语汇,即兴在堂鼓上打出一种简练的节奏,时轻时响,张弛有度,能动地配合舞蹈表演。导演一看很高兴,说道“就是它了。”就这样,一个曾经令我们很纠结的二度创作问题,让李军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李军是山东汉子,行事有齐鲁遗风。记得他在刚来上海那个阶段曾对我说,上海京剧院文化氛围不如我们山东省京剧团,那里练书法成风,青年演员写的字普遍比这里好。我起先怀疑他口出狂言,后来去他的书房,看见翰墨书香满墙满地,看得出他是每天临池,确实把孔夫子故乡的好风气带到上海来了。李军性豪爽,爱交游,讲朋友义气,围在身边的粉丝里不乏政企要人,而来往更多的则是书法家和齐鲁乡亲。如果现在有山东旅沪同乡会,那么李军肯定是那里的标志性人物。已故舞蹈家于春艳是青岛人,记得她曾经同我讨论过《大唐贵妃》三位老生演员的扮相,我的意见是各有所长:张学津丰满、于魁智匀称、李军清新;可是于春艳却“废黜百家,独尊李军”。她说凡老生好扮相者,脸盘一定不能太大,此三人中数李军脸型最窄,修长的感觉最明显;虽然他眼睛不大,可是台上往往是天然“眯”一点更有味道,因此李军的扮相条件于老生最为适合。于春艳这个“扮相论”虽然有她的偏爱之处,但也不失为一个评判的视角,因此我不敢“贪污”,特地拿出来“晒”给大家。
李军出生在京剧演员的家庭,从小在剧团的氛围里成长,对梨园有真感情,多才多艺,还会拉胡琴。他的表演基础是中国戏校里打下的,同于魁智、杜镇杰出于同一师门。他们都偏爱杨宝森而不为杨派所限,上溯余叔岩找立音和挺拔的劲头。李军出科后转益多师,在北京拜师梁庆云,赴台湾问艺胡少安,到香港聆听钱培荣,近年又集中向汪正华学了一批剧目。他戏路正,没听他出过怪腔怪调,这是构成他成为正梁老生的重要因素。随着经验的积累,评判能力的提高,聪明才智的进一步发挥,相信他会整合各方面的艺术营养,呈现出新的境界。
读者或许会问,你讲了这些好话,是不是对李军有所偏爱?其实,我同李军在一起时,往往对他“多栽刺少栽花”,不信可以问李军本人。可是李军对我的批评从来不以为忤,而是饶有兴趣地同我继续讨论,有实事求是之心。下面举一个我曾经批评过他的例子。
李军在CCTV转播率很高。有一次他学《洪羊洞》,戏还没排好,海报就贴出去了,这还不算,居然没有彩排就请央视来为首演录像。我听见这个消息后马上劝他暂缓录像,并且批评他急功近利。像《洪羊洞》这类骨子老戏,票友都会唱,你这个戏到底打几分还没数呢,若把遗憾留到荧屏上去会得不偿失。可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场戏我在现场看了,果然比较粗糙,后来电视播出给比较内行的观众留下“话靶”。可见电视是个双刃剑,本文开头说李军作为角儿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其中一部分就来源于荧屏这一“遗憾的艺术”。事后李军很后悔,从此在这方面就谨慎起来了。
名角之不易,不仅在于艺术,还在于为人,包括对待批评的态度。虚怀若谷才能胜友如云,从善如流才能众星拱月,从而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李军勉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