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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酒堂诗话

(2019-02-23 09: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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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酒堂诗话

分类: 文史资料
                 春酒堂诗话

【清】周  容 

【清】冯贞群  编 

 

    书目提要

    春酒堂诗话一卷

    清周容撰。周容,字茂三,一字鄮山。明末清初浙江郸县人。他自幼敏慧,读书过目不忘。明末,他曾应学使者试,以文笔奇横,令使者惊叹,被称为杰出的人物。明亡后,他不愿与清廷合作,曾削发为僧,经其父再三劝说,方才还家。惟放浪湖山,醉酒骂座,时人把他比作徐渭。周容鄙薄功名,清廷开设“博学鸿儒”时,朝臣曾竞相推荐,而他则以死力辞。 周容不做清朝官吏,以布衣诗人自称,足迹遍及半个中国。每到一处,都有吟题,诗名闻于一时。他晚年筑“春酒堂”于郸县东乡太白山麓,辑有《春酒堂文存》,其中包括诗十卷,文二卷,诗话一卷。浙东名士全祖望曾应他的儿子之请,撰有《春酒堂文集序》,赞其文“几于每饭不忘故国黍离麦秀之音,读之令人魂断。”周容自序其文,则说是“晨窗灯夕所成之小篇。”这是他的谦词。其实《春酒堂文集》中所选的文章,芒角毕出,文采斐然。 今年编入《初中语文课本》第五册的《芋老人传》,选自《春酒堂文存》卷二。这是一篇用传记形式写的散文。

    周容(1619—1692),字鄮山,一字茂三,又作茂山,号躄堂;明末清初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周容是明代诸生,负才名,有侠气;他曾受知于戴殿臣御史,戴为海盗所掠,他便以身为质,代其受刑梏,致使跛一足,时人多有赞誉。明亡后,周容出家为僧,但后来又因母亲尚在需尽孝道,而又返俗。康熙十八年(1679年),清廷开设词科,召周容入京,他坚辞不就。周容于诗文书画用工皆勤,时人谓之“画胜于文,诗胜于画,书胜于诗”。著有《春酒堂集》。《清画家诗史》,《国朝画征录》,《师经堂集》,《昭代尺牍小传》,《桐阴论画》等载有他的事迹。其《渡者之言》被编入湖北教育出版社语文七年级下册中。

    冯贞群(1886-1962) 现代藏书家。字孟颛,一字曼孺(儒),号伏跗居士。慈溪人。17岁考中秀才。早年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任宁波军政分府参议员。1932年任鄞县文献委员会委员长。1941年宁波沦陷,冯杜门不出。1946年,任上海高等法院秘书长。不久,辞职回宁波任甬江女中教师。建国后,历任宁波市第一、二届人代会特邀代表、市政协委员、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宁波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等职。精于古文献学,于古典文学亦有造诣。生平搜集整理古籍十二万余卷、碑刻四百余种。其藏书楼名“伏跗室”。又曾主持重修万氏白云庄及天一阁。晚年将所藏古籍十万卷献给国家。着有《李长吉诗注》等,并协助张寿铺编《四明丛书》,又与马涯民合编《鄞县通志.文艺志》。



  家严常语容曰:“文公《诗经》诸韵,似亦有不必拘者。如『六月食鬱及薁,七月烹葵及菽』,『菽』『薁』也。『八月剥枣,十月穫稻』,『稻』与『枣』,转韵矣,何必强『枣』为『走』,强『稻』为『徒苟反』也。『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酒』『寿』,又转矣。又《鹿鸣》诗,何必『鸣』、『苹』、『笙』入七阳乎?一章两韵,经中多有。”
  又曰:“《雅》、《颂》称什,犹军法以十人为什也。此即是唐人律字之祖,律者亦犹军之有律也。”

  尝坐牧斋先生昭庆寺寓,适有客以诗卷谒者,先生一展,辄掩置几侧,不复视。已而此客辞去,先生顾谓容曰:“凡于人诗,不必于诗也,于目知之。顷见目中有《梅花》诗,且三十首,故不必复视耳。”随出其《梅花》诗读之,皆《兔园册》语,相视大笑。又曰:“使当此君前一读,其轻谩之不能自禁,常更甚于掩置耳。”

  又尝谓容曰:“古人诗无字不体情体物,移易不可,初视殊不觉也,及为妄改者形出始见。如古诗云:『枕郎左边,随郎转侧。』二语为李于鳞取去,改『左』为『右』,岂非点金成铁!”容闻之,不禁失笑。不特见先生读书体贴,亦以见先生接引后学之怀,坦易可亲如此。

  杜牧之咏《赤壁》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今古传诵。容少时,大人尝指示曰:“此牧之设词也,死案活翻。”及容稍知作诗,复指示曰:“如此诗必不可学,恐入轻薄耳。何苦以先贤闺阁,簸弄笔墨!”又云:“李建勳《宫词》:『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此之谓不识廉耻。于鳞选诗甚严,而取此何也?慎之!”

  次寅问予曰:“李青莲毕竟是何处人?”予曰:“予不能必其何处,但能断其必非蜀人。”问何以徵之?曰:“使青莲果蜀人,必不咏《蜀道难》矣。”

  唐玄宗见青莲“飞燕新妆”诗而能不怒,见襄阳“不才明主弃”句而怒之,此所以为命也夫。

  少陵云:“风吹苍江树,雨洒石壁来。”晦庵曰:“杜诗多误字,如『风吹苍江树』,『树』字无意思,当作『去』字无疑。”故至今刻本皆作“去”字,不知“去”字正无意思也。“树”字始令人想入图画,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后阅申凫盟《说杜》,亦以为“树”字,然曰“『风』如何吹得『江』去”,则非也。“来”字亦不黏“石壁”,若云“江”不能“去”,则“壁”亦不能“来”,不反受晦翁大笑哉?又曰:“『来』对『去』亦板俗”,亦谬。“去来”、“多少”、“远近”诸字,但视用之何如耳。

  少陵《佳人》诗云:“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又曰:“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数语近于鬼诗。又崔国辅《怨词》云:“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则竟似飒然阴风矣。唐人固不特长吉善鬼语也。

  有见予《村居》诗者,抚掌曰:“酷似司空图《修史亭》诗。”予曰:“《修史亭》诗若何?”客曰:“『谁料平生臂鹰手,挑灯自送佛前钱』,岂不似君『平生射虎心何在,独倚柴门看插秧』乎?”予曰:“予诗似与否未可知,然『前钱』二字宜商。”客曰:“然则『至今遗恨水潺潺』,『离宫晚树独苍苍』,俱失商耶?”予曰:“此又当别论耳。”

  少陵哀李光弼诗云“内省未入朝”,正是就彼一生形心事,两字说尽,可谓刻画。而申凫盟云:“光弼一生失著,以『内省』二字混过”,误矣。

  “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阙”字或作“阔”,或作“阅”,或作“闚”,四字之中,毕竟“阙”字近理,正不必以不称“卧”字为嫌。牧斋先生引《东都记》为证,是矣。一日读鲍明远《升天行》云“从师入远岳,结友事仙灵。五图发金记,九籥隐丹经。夙餐委松宿,云卧恣天行。冠霞登綵阁,解玉饮椒庭”云云。因想少陵用“云卧”本此,安知“天阙”非“天行”耶?况题是《龙门奉先寺》,与明远诗意相近耶!

  家旧有《唐诗鼓吹》一册,俱七言近体,意主绮靡,而魔诗俗调,十居其七,不知定之谁氏。首幅有“元赞善大夫郝天挺注”一行,余笑谓固应是此时之书。然上有高曾图记,不忍废也。戊午客燕,见牧斋先生《有学集》中有《鼓吹》一序,证为元遗山选次,以比之王荆公《百家选》。夫荆公《百家选》必可观,惜未见也。若《鼓吹》之猥鄙,何以当先生意如是,恐不足以服严氏、高氏之心。先生往矣,安能起九原而面质之?

  冯惟讷《诗纪》曰:“古今诗人以诗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联,或只一篇,夫岂在多哉?”但“空梁燕泥”与“庭草无人”,以炀帝杀之而传;“枫落吴江”,则可谓之一语传耳。若“池塘春草”以梦,故非以此尽康乐也。太白、少陵将从何处拈出耶?

  薛道衡“空梁落燕泥”,竟至杀身。永叔云:“未为绝响,何至君臣相仇!”予曰:“此原非绝响,直是道衡诗谶耳。『庭草无人随意绿』,亦犹是也。”

  丁酉夏,别杨犹龙归,后先生书来,附以诗,结云:“听到江猿第几声?”予为之悽然。然不以为怪。癸卯夏夜不寐,吟讽此句,疑唐人曾有之。乃检唐集,见李司马《送刘侍郎》绝句云:“几人同入谢宣城,未及酬恩隔死生。惟有夜猿知客恨,峄阳溪路第三声。”不觉大怪。至秋而闻先生殁矣。死生之隔,竟成诗谶,岂李司马诗先为吾二人作案耶?痛哉!

  有客自鄜州来,云:“州北有杜川,为少陵故居,石壁上镌『长天夜散千山月,远水遥收万里云』之句,为少陵逸句。”予曰:“此必非少陵句也。”客问:“何也?”予曰:“首句浅,次既『远水』矣,又『遥收』,曾少陵有是?”

  唐诗“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又“春城三百九十桥,夹岸朱楼隔柳条”,又“烦君一日殷勤意,示我十年感遇时”。陈郁云:“『十』音当为『谌』也。”陈郁不知何处人,何其似北人耶?北人无入声,以入为平者,岂止一“十”字哉!

  乐府“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二语,分明是道人点化,说得好色人冰冷。香在炉中,岂不可畏,偏託女子口中道出,令人不觉,古乐府之妙如此。

  见有拈施肩吾闺情诗曰“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繫肠线”,以为警绝。予笑曰:“似此称诗,何异泛海贾胡为业风吹入罗刹鬼国耶?即有指南引归,亦祇泊得岛夷界上。”

  岳忠武诗词极佳,盖缘性情过人故也。然人但传其《送北伐》并“潭水”、“松风”之句与《满江红》调耳,所遗必多。忆癸卯春,于张子渐家见忠武真蹟,用笔有法。书《过滁山作》,结云:“好水好山看未足,马蹄催趁月明归。”署名一字。诗旨含蓄无限,惜忘前二句。而子渐为古人已七年矣。呜呼!

  虞山选《列朝》诗,或刻或滥,可议者十之三;作历朝传,随意写生,可诵者十之七。余尝于晋中,将列传稍为删节,手录一过,信非近代人所办。世之挟其弱姿浅调而欲撼之者,固可笑,乃有步其体例而成书者,祇见其俚鄙耳。

  余未曾览《沧溟集》,戊午夏,客顺德,登清风楼,见其作郡时所题四律中,各有“万里”字。其无心耶?抑故为之耶?岂成名而有所无不可耶?名之为害如此。

  邱文庄尝云:“眼前景致口头语,便是诗家绝妙词。”此言是矣,然元、白又何以轻而俗邪?此中两参,乃得三昧耳。

  慈水姚亦方尝问予曰:“唐诗毕竟从何人入手?”予曰:“莫问从何人,且先问从何体。”亦方瞠目曰:“体从五言古,又烦言邪!”予曰:“非也。须从绝句始。”亦方沉吟次,予曰:“唐诗中最得风人遗意者,惟绝句耳。意近而远,词淡而浓,节短而情长。从此悟入,无论李、杜、王、孟,即苏、李、陶、谢皆是矣。”亦方为之快然。

  甯戚《饭牛歌》,鬆快刺耳,已启唐人风调。友人曰:“安知非后世拟作?”余笑曰:“然则当时未必有甯戚其人。”

  欧阳文忠《新茶》诗,有云:“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闻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呼声喊呀。万木寒痴睡不醒,唯有此树先萌芽。”要知宋时有催茶之法。今山茶最迟,安得先万木而萌芽乎?又有《和尝茶》诗云:“溪山击鼓助雷惊。”

  少陵《望岳》诗,考年谱谓是十五岁时作。余读诗意良然,如王氏子弟闻郄 公求婿,未忘“矜”字。《龙门奉先寺》,亦未能坦东床腹也。

  李义山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伤风雅极矣,何以人尽诵之?至又云:“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应断肠。”差觉蕴藉,似亦悔其初作而为此。

  司马札《宫怨》云:“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人说与李建勳“ 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之句相似。予谓不然。司马诗较蕴藉,不碍大雅。

  俞次寅一日语余曰:“谢客诗篇颇多,何以独得意惠连入梦之句!”余曰;“可知此君苦心在求自然。”

  长信诗不必不怨,然如王諲所云:“飞燕倚身轻,争人巧笑名。生君弃妾意,增妾怨君情。”则几于骂街妇矣,莫以盛唐,随人佞誉。

  襄阳《归南山》诗,全章浅率,不待吟讽,不特诵之帝前,见野人唐突,只就诗论诗,殊违雅致,无足录也。后人翻缘勿遇之故,不忍遗弃,亦襄阳不幸中之幸矣。

  《黄鹤楼》诗,评讚者无过随太白为虚声耳。独喜谭友夏“宽然有馀”四字,不特尽崔诗之境,且可推之以悟诗道。非学问博大,性情深厚,则蓄缩羞赧,如牧竖咶席见诸将矣。

  有举僧诗警句曰:“笠重吴天雪,鞋香楚地花。”牧斋先生笑曰:“次句似赠妓诗。”客为鬨堂。余思先生虽是谑言,然“鞋香”二字实可笑,谑也而寓教也。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严沧浪之言,无不奉为心印。不知是言误后人不浅,请看盛唐诸大家,有一字不本于学者否?有一言不深于理者否?严说流弊,遂至竟陵。

  《早朝》四诗,贾舍人自是率尔之作,故起结圆亮而次联强凑。少陵殊亦见窘。世皆谓王、岑二诗,宫商齐响。然唐人最重收韵,岑较王结更觉自然满畅。且岑是句句和早朝,王、杜未免扯及未朝罢朝时矣。

  陈胤倩诗,主风神而次气骨,主婉畅而次宏壮,尝指摘少陵诗,目为枵句,如“乾坤”、“万里”诸语。余笑曰:“君奈何又有『乾坤一布鞋』之句耶?”相与大笑。忆此在己亥春慈仁寺雪松下,今成畴昔矣,录及为之潸然。

  唐武宗怒一宫嫔,命柳学士赋诗释之。诗曰:“不忿前时误主恩,以甘寂寞守长门。今朝却得君王顾,重入椒房拭泪痕。”余少谓公权此诗殊太浅薄,岂急就御前,《清平》已不免耶?戏捉笔拟云:“宫花乍尔背春阴,旭日迴光艳转深。自是君恩浓似海,不教词赋费黄金。”家君见之笑曰:“寒士酸态。”

  王子安《滕王阁》诗,俯仰自在,笔力所到,五十六字中有千万言之势。而其为序,不特囿于习气,且东补西凑,餖飣可丑。从来诗文同道,即谓少陵文不及诗,然斑駮自见古意。乃子安姿禀是,遂觉诗文判然耶!

  有以九言诗见示者,余曰:“诗至七言极矣,汉《柏梁》原已等之谐谈俗语;《黄庭经》语语歌行矣,晋人喜书之而未尝为之,岂当时亦鄙其体为道流醮章之类而不足学欤?七言且然,况九言哉!”

  盛唐万楚《五日观妓》诗云:“西施漫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谁到五丝能续命? 却叫今日死君家。”此诗无不视为拱璧,何也?“夺将”、“妒杀”,开后人多少俗调;末结竟似弋阳场上曲矣。唐人俗诗甚多,不胜枚举,独举此者,以诸家所赞羡者也。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此必非武后诗,好事者丑而拟之。武后何许人,乃肯拟《杨白花》耶?况较之《杨白花》又俚鄙甚。友人曰:“君欲作梁公耶?奚烦为之湔洗!”

  嘉州《东亭送李司马》诗,前辈谓“到来函谷愁中月,归去磻溪梦里山”二句,以入中晚。余谓此二句非中晚也。其下“帘前春色应须惜,世上浮名好是閒。西望乡关肠欲断,对君衫袖泪痕斑”四句,竟开宋人门户。

  容少时有咏古律诗二十首,其咏《相如璧》起句云:“楚璞能归赵,无城亦可秦。”家君见之笑曰:“议论可喜。然他日能不录此诗,则进矣。”容至辛卯始悟曰,正嫌议论入诗耳。遂尽焚之。

  长吉诗原本《风》、《骚》,留心汉、魏,其视唐人诸调,几欲夷然不屑,使天副之年,进求章法,将与明远、玄晖争席矣。余录其佳者,于《感讽》“合浦”、《题赵生壁》、《京城》绝句全章外,如“不知船上月,谁棹满溪云”。“长卿怀茂陵,绿草垂石井。弹琴看文君,春风吹鬓影”。“江头樝树香,岸上蝴蝶飞”。“沙头敲石火,烧竹照鱼船”。“今夕岁华落,令人惜平生。心事如波涛,中坐时时惊。朔客骑白马,剑弝悬兰缨。俊建如生猱,肯拾蓬中萤”。“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天远星光没”。“夜遥灯燄短,熟睡小屏深”。“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蜂语遶妆镜”。“燕语踏帘钩”。“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逢霜作朴樕,得气为春柳。”“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京国心烂熳,夜梦归家少”。“心事填空云”。“襄王与武帝,各自留青春”。“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风吹沙作云,一时度辽水。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塞长连白空。遥见汉旗红”。“风吹枯蓬起,城中嘶瘦马”。“为有倾人色,翻成足愁苦”。“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环。野色浩无主,秋明空旷间”。“胡角引北风,蓟门白于水。天含青海道,城头月千里”。“帐北天应尽”。“乘船镜中入”。“无人柳自春,草渚鸳鸯暖”。起句云:“星尽四方高”,又“月落大隄上”,又“九月大野白”。结云“来长安,车軿軿,中有梁冀旧宅,石崇故园”等句,初无鬼气,何逊古人?其歌诗长调为古今常所赞诵者,余不道也。善乎《须溪》之言曰:“落笔细读,方知作者用心。杜牧之直取二三歌诗而止,未知长吉者也。谓其理不及《骚》,非也,亦未必知《骚》也。更欲僕《骚》,亦非也。”溪须真知长吉哉!《骚》亦安可得僕耶?至谓其自成一家,则谬矣。长吉乃未成家者也,非自成家者也。

  《高轩过》注云:“贺七岁能词章,韩愈、皇甫湜未信,过其家,使赋诗,援笔辄就,目曰《高轩过》。”然诗云:“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岂七岁儿语耶!意者二公闻其七岁时已能词章,是追言之,非赋高轩诗也。

  余最恨言诗者拈人单词隻句,然于长吉,不得不尔。

  诗不审章而论句,遂趋中晚。然少陵章法,又须求其不可测处,否则如“丞相祠堂”与“诸葛大名”诸篇,为宋人师承,涉于议论,失诗本色。嗟乎!既免中晚之卑,又免宋人之横,吾于近代中,将起谁氏而与言诗乎?

  王介甫《明妃曲》有云:“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又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介甫少而名世,长而结主,何所愤激而为此言?使当高宗之日,介甫其为秦太师乎?靖康之祸,酿自熙宁,王、秦两相,实遥应焉,此诗为之谶矣。

  须溪指《饮中八仙歌》曰“古无此体”,非也。此歌自从《柏梁》脱胎。

  少陵《对雨》诗曰:“不愁巴道路,恐失汉旌旗。”“失”字旧本是“溼”。须溪曰:“『失』字好。”友人问:“毕竟宜从何字?”余曰:“『溼』字险,『失』字晦。”友人曰:“少陵晦句固多。”余曰:“少陵无晦句,祇是今人学问浅耳。”

  友人曰:“绝句以一句一意为正格”。余曰:“如而言,则『春游芳草地』,何如『打起黄莺儿』耶?

  班婕妤《纨扇》诗,旧注云:“婕妤失宠,故有是篇”。余曰:“此是婕妤辞辇时作,非失宠后作也,故云:『常恐秋节至。』『常恐』二字,有见机意,无固宠意。若既失宠后作,又何云『常恐』乎?”

  郭代公以《宝剑篇》发迹,至今若有生气,读之一粗豪之调耳。然对英主,正是沉细不得,英雄事业中人,非可以风雅正则论也。

  有人问曰:“绝句如何鍊意?”予曰:“意在句中。”友不悟。予笑曰:“崔惠童诗『今日残花昨日开』,若是『昨日开花今日残』,便削然无意矣。”

  “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友人指为绝唱。予曰:“自是绝句佳景。然『肥』字落韵,终非盛唐本色,此又不特绝句然也。”

  阆仙所传寥寥,何以为当时推重?“客舍并州”一绝,结构筋力,固应值得金铸耳。

  张文潜爱诵《玉华宫》,遂拟作《离黄州》诗向客津津诵之。其诗曰:“扁舟发孤城,挥手谢送者。山回地势卷,天豁江面泻。中流望赤壁,石脚插水下。昏昏烟雾岭,历历渔樵舍。居夷实三载,邻里通假借。别之岂无情,老泪为一洒。篙工起鸣鼓,轻橹健于马。聊为过江宿,寂寂樊山夜。”予不知是诗视《玉华》健辣若何,祇就“舍”、“夜”、“借”三韵,竟可假借否?文潜岂今之伧父与?乃欲拗折韵脚也。

  有伧父谓余曰:“南人诗好,亦生得地方便宜耳。如『姑苏城外寒山寺』,有何心力,竞指为绝唱?若效之云『通州城外金龙庙』,便揶揄之矣。”余为之大笑。然亦可以悟诗中一境。

  友人曰:“诗能穷人,信然乎?”曰:“予固闻诗能穷人,但祇见诗能通人耳。唐取士以诗,岂曰穷人?『江上青』,尤表表者;『日暮汉宫』,特传御批除官,千古艳之。若孟郊诸人,原应尔,安得概以咎诗哉!友人曰:“诗穷人,亦谓人于诗道进一分,辄于世俗人情退几许,故穷也。”余曰:“《诗》三百篇,最于世俗世情留心关切,夫子奈何以之教人?所谓兴观群怨者,通之谓也。世之不诗以穷者多矣,将谁咎哉?”

  舟过梅墟,钱象元留饮。予噉蟹甚畅,戏举笔题诗曰:“华筵能及蟹,酒兴十分开。染醋忘双箸,横螯响一腮。肥知天晦月,寒拟腹鸣雷。但备多薑在,秋深准再来。”时醉矣,次晨惊笑,无异打油。然于噉蟹情状,可云描尽,附此博笑。

 

 

    龙的传人制作之附录:

 

    汪琬与周容之争:与明遗民第一次交锋


    鄞县周容,字鄮山,一字茂三,擅长诗古文辞。著有《春酒堂文存》。顺治十六年(1659)客都门,汪琬与晤,以未及论文为憾,作《与周处士书》相责未告以“古学者之道”。书中忆及近年“气盛志锐,好取韩、欧阳诸集而揣摩之”,谓周容宜施以“规切教诲”,却“反用浮词相推誉,非仆所望于足下也”。但他的热情遭到冷遇,周容《复汪苕文书》:“何足下好学之至于是也!而书旨澹渺,善于取姿,即其用微语以自占地步者,亦若欲令人不觉,何足下行文之至是也!”驳斥所谓“用浮词相推誉”,接下明确告诉汪琬:自少有志学古,见汪文有古大家之范,不免嗟叹,然并非赞汪文甚佳,而是“特自为咨嗟叹息耳,乃不意足下闻之”。
    这次书信往来未细论文道,对汪琬参与论争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周容是著名的明遗民,性虽孤傲,尚不至对后辈求教热嘲冷讽。给汪琬当头浇一盆冷水,不无缘故。首先,周容文名早播东南,汪琬当有耳闻,尺牍却说听闻“士大夫”韩诗、刘体仁赞赏,始有意结交。与叶燮鄙视汪琬动辄称“士大夫”一样,周容生平憎恨这种口吻,故答书反唇相讥。其次,汪琬性亦孤傲,既为求教,却辞气逼人,周容故漠然冷语答之,嘲笑他自作多情、自负太高。汪琬初登文坛,欲与遗民耆旧商讨文字,陡遭冷讽,忸怩愧悔可想而知。这使他后来不愿直接与遗民商证文字,即使相商讨,也力避遭遇前辱,与吴殳、魏禧之争即是如此。周容答书不为汪琬所喜,二人未及深交,旋成陌路人。【来源:清初古文发展的路径分析】

 

    春酒堂文集·芋老人传

 

  芋老人者,慈水祝渡人也。子佣出,独与妪居渡口。一日,有书生避雨檐下,衣湿袖单,影乃益瘦。老人延入坐,知从郡城就童子试归。老人略知书,与语久,命妪煮芋以进;尽一器,再进。生为之饱,笑曰:“他日不忘老人芋也。”雨止,别去。

  十余年,书生用甲第为相国,偶命厨者进芋,辍箸叹曰:“何向者祝渡老人之芋之香而甘也!”使人访其夫妇,载以来。丞、尉闻之,谓老人与相国有旧,邀见,讲钧礼。子不佣矣。

  至京,相国慰劳曰:“不忘老人芋,今乃烦尔妪一煮芋也。”已而妪煮芋进,相国亦辍箸曰:“何向者之香而甘也!”老人前曰:“犹是芋也,而向者之香且甘者,非调和之有异,时、位之移人也。相公昔自郡城走数十里,困于雨,不择食矣;今者堂有炼珍,朝分尚食,张筵列鼎,尚何芋是甘乎?老人犹喜相公之止于芋也。老人老矣,所闻实多:村南有夫妇守贫者,织纺井臼,佐读勤苦;幸获名成,遂宠妾媵,弃其妇,致郁郁死。是芋视乃妇也。城东有甲,乙同学者,一砚、一灯、一窗、一榻,晨起不辨衣履;乙先得举,登仕路,闻甲落魄,笑不顾,交以绝。是芋视乃友也。更闻谁氏子,读书时,愿他日得志,廉干如古人某,忠孝如古人某;及为吏,以污贿不饬罢,是芋视乃学也。是犹可言也。老人邻有西塾,闻其师为弟子说前代事,有将、相、有卿、尹,有剌史、守、令,或绾黄纡紫,或揽辔褰帷,一旦事变中起,衅孽外乘,辄屈膝叩首迎款,唯恐或后,竟以宗庙、社稷、身名、君宠,无不同于芋蔫。然则世之以今日而忘其昔日者,岂独一箸间哉!”

  老人语未毕,相国遽惊谢曰:“老人知道者!”厚资而遣之。于是芋老人之名大著。

  赞曰:老人能于倾盖不意,作缘相国,奇已!不知相国何似,能不愧老人之言否。然就其不忘一芋,固已贤夫并老人而芋视之者。特怪老人虽知书,又何长于言至是,岂果知道者欤?或传闻之过实耶?嗟夫!天下有缙绅士大夫所不能言,而野老鄙夫能言之者,往往而然。

 

    春酒堂文集·渡者之言

 

  庚寅冬,予自小港欲入蛟川城,命小奚以木简束书从。时西日沉山,晚烟萦树。望城二里许,因问渡者:“尚可得南门开否?”渡者熟视小奚,应曰:“徐行之,尚开也;速进,则阖。”予愠为戏,趋行。及半,小奚仆,束断书崩,啼未即起,理书就束,而前门已牡下矣。 予爽然,思渡者言近道。天下之以躁急自败,穷暮而无所归宿者,其犹是也夫!

                           (转自龙的传人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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