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仅有屋子一角有小狗在输液，蔫蔫地卧着，像是睡着了。是夜里9点过一点，日光灯冰冷黯淡的光线照着桌子上的多多，它一声声冲着我惨叫。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下班路上，接到家里电话，说家猫多多从茶几上跳下来，后肢突然不能动，只能靠前肢爬来移动身体。一开始，我并没有着急，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几次，每次都是不到一个小时又恢复正常。放下电话，我却隐隐感到不安。回家后见多多不停叫唤，音调凄厉，大不似从前，决定马上去医院。
    农大动物医院的急诊大夫给拍了片子，排除了腰椎压迫神经、严重外伤等原因，又根据猫的后肢开始变凉、股动脉搏动消失等症状，初步确定是——血栓。血栓？我们完全懵了，猫还会得这个病？从来没有听说过。再听医生介绍病情，说血栓是逐步形成的，等到栓塞发生于主动脉，再分支到两条后腿，就会造成股动脉博消失，后肢变凉。这病常常伴随心肌肥大的猫。他说，你们回去观察，如果猫的后肢基本变凉，就可以确定无疑了。问确定了怎么办？答，目前没有什么治疗办法，如果你们同意，就安乐吧，猫也少受苦。
    路上车流依然，灯流依然，车内一片黑暗，多多一声接一声地嚎叫。“它是疼的，”妻子说。
    儿子进了门，冲到电脑前，开始查资料。“血栓如不尽快进行有效地内科或外科处置，猫在几小时或几天时间内死亡……”他大声喊道，“日本有治疗血栓的药，我马上去日本，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片刻后，他查到一家“观赏动物医院”，用肝素（一种抗凝剂）治疗猫血栓。二话不说，我们抱着猫下楼。医院不太远，有医生值班。费了不少力气，说服大夫“试试看”，用静脉注射肝素和止痛药……
    多多渐渐安静了，整个输液室里都像是睡着了。
    多多是2个月时来到我们家的。少年的它，当年精力是多么旺盛！你拿一个气球贴在墙上，它先退到一定距离，缩颈扭身，然后踏凳借力，嗖地上墙打掉，然后再退回去，等待你重新贴好。几番下来，地板留下了它一溜的湿脚印。
    多多最喜欢家里来人，门铃一响，它就从沙发上跳下来，迎接到门口，在来人裤边闻一闻，或在人家的包上蹭上自己的味道，表示使对方臣服之意。因为在这个家中，它是主人！
    多多有个性。我们都被它咬过，被咬的原因都是违背了它的意愿。其实正常情况下，它都很平静，尤其到它的晚年，白天除了吃饭都在打瞌睡。只有一次，见证了多多的凶猛。有一回，朋友带来一只小狗来家，小狗步步惊心地进逼家里的另一只猫“狸狸”，关键时刻，谁也没想到——多多如猛虎下山般冲到两者之间，吓退了入侵者！
    12年了啊，多多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可是现在……，难道……
    突然，多多拼命挣扎，撑起上身，嘴里干呕，众人一片慌乱，妻子连叫“喊医生！”大夫跑来，上了氧气，多多嘴微张着，吭吭地倒气，之间间隔越来越长，音量越来越小，瞳孔越来越散，平时血红色的、湿润的鼻头渐渐变白变干，舌头却开始发紫，半个身子几乎完全变凉。叫它，没有反应，头向旁边软软歪去。请大夫过来看了，说血栓也可能栓塞肺动脉，使肺部坏死。他听听心脏，极其微弱，又看瓶子里少量的药液问，还抢救吗？问：怎么抢救？他说，打强心针。我和妻子互相看看，慢慢摇摇头。大夫无言退下。
    12点55的时候，多多令人心悸地动了一下头，刚才还干涩晦黯的瞳孔忽然变大变黑，晶体又如往常那样明亮，充满眼眶。不过只是一瞬间，那一双平日里包含丰富语言的大眼睛就变得像一幅年久褪色的画了……
    爱猫多多真的走了。儿子紧紧抱着上半身还温热的多多，无声地啜泣。多多被医院用一张浅蓝色的纸包好，放进冰柜，和许许多多浅蓝色的纸包在一起，明后天将被送走。
    走出医院，走进寒夜，儿子还在重复“多多走了”，妻子抹着泪说，它也享福了，它会托生个好人家。
    坐进车里，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满都是多多硕大的瞳孔，美丽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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