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机会,把我最近关于中国利益关系调整的一些想法向各位做一个汇报。今天我想主要谈三个大的问题:第一个大的问题,就是现在我们为什么要调整利益关系;第二个问题,现在中国利益关系的症结究竟在什么地方;第三个问题,就是如何来解决当前的利益关系问题。
新生代农民工应在城市有个家
在这个社会当中,他应当有一个地方,他应当有一个位置,有一个空间,有一个生活的家园。
现在我们为什么要调整利益关系?各位都知道,现在正在制定“十二五”规划,调整中国的利益关系,对我们这个社会来说,现在已经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调整好利益关系,对于缓解我们当前的很多社会问题、社会矛盾,甚至社会冲突有着重要的意义。
我想简单谈谈对富士康这个事件的看法。富士康这个事件发生之后,人们都把眼睛盯在“血汗工厂”上,说“血汗工厂”造成这一系列的自杀。从我内心来说,我并不认为“血汗工厂”是造成这十几连跳真正的原因。我个人的看法,与其由“血汗工厂”负责,不如由我们这个社会来负责,社会的责任可能要大于企业。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想象一下,假如富士康就是这样的富士康,但是这个工人晚上加班到八点,下班了,他不是回到工厂的宿舍,而是回到家,这家可能只有几平米,但是他能见到他的老婆孩子,从这一天挣的几十块钱当中,能摸出两块钱给孩子买根冰棍,他能看到孩子很高兴地啃这根冰棍,各位想一下,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想这十三连跳,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不会发生。
所以富士康这个事情告诉我们,在我们这个社会当中有相当大的一个群体,现在在城市连这样一个哪怕是最简陋的家也没有。这个群体的人数现在可能得有差不多一个亿,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新生代农民工”,这个群体将来的规模可能会达到两到三个亿。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营造多数人生活的家园》,现在看这个题目也不是很确切了,应当是《营造每一个人生活的家园》,也就是说,我们到了市场经济这个时代,有贫富之分了,但是穷也罢、富也罢,在这个社会当中,他应当有一个地方,他应当有一个位置、有一个空间,或者我们说得稍微浪漫一点,有一个生活的家园。这个家园好,可能在别墅里,这个家园差,可能在贫民窟里,但是好也好,坏也罢,他都应当有一个。
我个人的看法,富士康这样一种管理方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我们知道,稻草毕竟是稻草,稻草不一定是根本的原因,所以这个根本的原因应该由我们社会负责,就是经济越来越发展,这个城市越来越发展、越来越漂亮的时候,一个相当大规模的群体漂泊在这个群体当中,现在看不到他们融入这个城市的可能性,背后是利益关系的问题。
收入相差3.3倍却要面对同~个价格
当前中国利益关系问题的症结在什么地方?就是三句话:劳动力收入太低,城乡差距太大,黑色、灰色收入太多。
当前中国利益关系问题的症结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抓住症结是不行的。
第一句话,劳动者收入太低。我们这一年里创造的全部财富,实际上最后是三家来分,一家是政府,一家是企业,一家是劳动者个人或者是居民,现在是劳动者拿得越来越少。
第二句话,城乡差距太大。现在整个世界上平均的城乡收入差距是1.5倍,超过2倍的国家很有限,我们周边的一些国家和地区,像日本、韩国,还有中国的台湾,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低于1倍。我们的城乡差距是多少?3.3倍。
就是收入相差3.3倍的两部分人,他要面对同一个市场,面对同一个市场当中的同一个价格,而这个价格是依照城市的收入水平定的,这是最大的差距。
我们以前,中国那时候就是城乡二元结构,虽然城乡二元结构僵硬,但是城市居民收入大部分是到农村去走一圈。
各位可以想一下,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现在进入房子、汽车的时代了,城市居民的收入大部分不到农村走一圈,这事可比原来麻烦多了。
第三句话,刚才我说,黑色、灰色收入太多。刚才我提到“十二五”规划,我们都知道,现在中国利益关系的失衡、贫富差距的扩大,有相当一部分是由非规范性的收入造成的,或者说是由黑钱、灰钱造成。
相当~部分财富分得不清不楚
一个城市基础设施出了问题,这个城市生活就玩不转,一个社会也是如此,一个社会的基础设施出了问题,这个社会就玩不转了。
在一个社会当中解决利益关系的问题,一定是很困难的事情吗?不见得。从最表面来说,西方发达国家解决这个问题就靠个人收入所得税。我们没有个人收入所得税吗?有啊!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富人的税基本征不来。为什么征不来?各位都知道,不掌握富人的收入。
说到这儿,我们实际上是看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在一个社会里,政府掌握不掌握每个社会成员的收入。所以从这里边看,整个国民收入分配账目不是很清楚,每年相当大一部分财富分得不清不楚。
我们再往上追,追来追去,就追到了一个很小的、很不起眼的、你还完全能做的一个制度上,是什么?国民收入记录的制度。这个制度看起来很小很不起眼,却至关重要。
因此,政府对国民收入得有一笔清楚账,贫富差距清楚了,解决问题才有可能性。
除了国民收入记录的制度,还有票据管理、账目管理等,这些制度共同的特点,都是很小的、很不起眼的,操作性很强,但却是非常重要的、非常基础的东西。你看起来这些东西哪个不挨着哪个,但是我在这里把它和在一起,叫做社会的基础制度。
这些基础制度有点类似于什么呢?有点类似于城市的基础设施,马路、桥梁、路灯、管道,换句话来说,这些制度就是我们社会生活的基础设施,是我们社会生活的马路、桥梁、路灯、管道、水电线,我们知道一个城市基础设施出了问题,这个城市生活就玩不转,一个社会也是如此,一个社会的基础设施出了问题,这个社会就玩不转了。
如何解决当前的利益关系问题?我认为有两句话,可以概括为四个字。第一句话叫重建社会基础秩序,可以概括成两个字“基础”;第二句话叫建立市场经济条件下利益均衡的机制,可以概括为两个字“机制”。(上图:8月21日上午9时,济南舜耕会堂,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导师孙立平教授如约登上齐鲁大讲坛,为500余位听众讲述社会利益关系调整与社会变迁。)
(根据孙立平在齐鲁大讲坛上的演讲录音整理,有删略。稿件未经孙立平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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