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母亲开电梯
(2008-10-25 16:45:02)
母亲退休后,在家呆不住,打了一阵子麻将,接着找了一个开电梯的活。近几日她咳得厉害,我就去顶班,时间是从下午6点半到晚上10点半。
吃了晚饭,我夹上一本小说,到了一座17层的塔楼里,换了班,进了电梯轿内坐下。轿厢内约有4个多平方,角落处放了一把椅子和红外取暖器。11月份的北方,晚上出门的人很少,电梯又是自动的,楼里的人只需按一下按钮,电梯就会自动停到他那一层,电梯工的任务就是人家进来后问清楼层,然后按仪表盘上的数字,等到了目的地,再按住“开”键,既显得礼貌,又防止门夹人。
我因为新鲜而兴奋,因为兴奋又有点紧张。平时我把电梯停在一层,一听到外面楼门响,就用小棍按住“开”键迎客。门开后,站在门边的人一般都十分惊讶,他们发现开电梯的不是司空见惯的老太太,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灯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还微张着,但多数不说话,讲话的都是上年纪的人,他们笑眯眯地问:
“您是顶班的吧?”
我回答是替别人。
爱说话的又问,是替谁谁吧?她儿子要结婚了……
我从七嘴八舌的谈话中倒多少知道了一些我的“电梯同事”的情况。 雪中桦
我慢慢发现,我的电梯轿内就像一个小小的舞台,人们的表演绝然不同。小伙子们身手敏捷,他们轻轻一跃,进来后常常自己按下要去的楼层,出去时也是动作灵巧,很快就没影了。女孩子进了轿内,轻声说了层数,就面朝门,头发几乎贴在门上一动不动,等门一开,她们迅速地在迈出门槛的刹那,用极快的语速说一声“谢谢”,便消失在拐角处。一位中年妇女,推着自行车进来,我起身按住门,她连说“麻烦您了先生。”很别扭的称呼,也许她在外企工作吧。有两个挺清秀的姑娘进来后说去14层,我听成了去4层,就告诉她们6层以下不停,她们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你是替班的吧?”我说对。她们咯咯地笑:“一看你就不是开电梯的。”不过她们在走出灯影之前还是回头响亮地来了一句“谢谢你啊!”
没人的时候就看书。轿厢内很温暖,四外很静。附近几层的关门、开门、拖鞋走路、倒垃圾、门铃音乐、朝墙上钉东西以及什么物件掉在地上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偶尔还有一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我看会儿书,耳朵却竖着,总盼望一层的楼门有响动,电梯门一开———就像舞台的大幕开启,一位娴雅娉婷的姑娘站在聚光灯下!最好她要去16层,再能随便聊上几句话,我这一晚上也算没白来。
一次,电梯被叫到了14层,一位老人带着一条黄狗进来,我按了电钮,谁知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那狗突然从门缝钻了出去!老人一叫,我急忙起身去按开门键,情急之中错按成关门键,电梯开始下行,我鼓捣了一阵,再回到14层,他的狗不见了。老人又吹哨又叫名字,好容易找到狗,再次来到电梯前,那狗好像条件反射似的又落荒而逃。主人追上去,把它抱起来,终于下了楼。还有两个小学生,上上下下来回好几次,让我觉得浪费时间……
雪中桦
有时我觉得,电梯升来降去,仿佛一条通道,把我带向千家万户,进入他们的家庭,进入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各自的为人、烦恼和希冀。我根据半生不熟的乘客的装束、携带的物品及神态,我想和他们聊上几句都行,一切看我愿意不愿意。几天下来,一开始的紧张、兴奋都已烟消云散,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出色泽鲜艳的柑橘慢慢剥着吃着,同时不影响开电梯。电梯轿内里温暖如春,空气中充满着甜丝丝的生活的气息。在这个像家又不是家的小房间里,我和什么人,关上门后呆在一起,实在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而当人家到了目的地、走出去、回到自己的寓所,这狭小的空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我打开门,问清了楼层,按了键,就埋头读自己的书,这样的态度算不算冷淡?更多的时候,我发现别人似乎并没有在意我作为人的存在,他们也许把我当做一个物体,一个路标或一种工具。这使我想起德国作家伯尔的小说《在桥边》,说的是一个小伙子日复一日地站在桥边负责数过路的行人,他发现有一位美丽的姑娘每天下午都从桥上路过,他出神地望着她,从而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好胡乱对付一个数字填进表格。小说情节令人忍俊不禁,但其实作者的用意却很容易从他近于滑稽的故事中被辨别出来,即警惕现代化对于人性可怕的泯灭。我想,在那篇小说描写的枯燥、单调的数字表格与我所在电梯之间,在桥边的外国小伙子与我这个中国电梯工之间,显然有了直接的关联,用赵传的歌词说,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们都是一只小小鸟……
我是个开电梯的————这有点好笑。
我真是一个开电梯的,这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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