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吃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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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
来这家面馆已经有多少次,我完全记不清了。但不管我携带着什么样未完的事由,或有什么样的人陪同,从我一走进那两扇玻璃门开始,我就会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包裹着。而且,离开它越远越久,那被包裹的东西就会如陈酿一般渐渐浓郁,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神秘莫测,吸引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去再探究竟。
绝大多数人对于拉面何时兴起风靡京城都语焉不详。以我粗浅地理解,拉面大致有兰州拉面、马兰拉面、空心拉面、台湾一统牛肉面等。当然我这样的分类绝对是门外乱弹。在一个网站上我好像看到过,说中国有名的面就有五十多种,其中有多少种是拉面,我甘愿“不知为不知”,心服口服地当个小学生。
这家店铺经营兰州拉面,它设在一个小区门口,店里面有十几张桌子,总是擦得干干净净,用一句文辞形容:光可鉴人。厨师听口音都是西北人,也可能就是甘肃某地的。客人点了面,把小票递进窗口去,厨师便大声吆喝着、应答着开始舞起面来。拉面还分为宽、正常、细、毛细四种,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把汤变成正常和淡的两类,碗也分出大小。只一小会儿,面端上桌来,散发着酱牛肉、白萝卜、葱花与香菜混合的热气,配以海带丝、豆腐干、煮花生、拍黄瓜等凉菜,不腻不荤,时间充裕,耳廓清净,由着你尽情享用。
我爱吃面食。我猜这只是我常来这家面馆的一个原因。事实上我也知道,京城所谓的兰州拉面,距离真正的甘肃境内的拉面风格相去甚远。九十年代我在陇上、塬上,吃过不少种拉面,我的印象,越是走到县里或镇上,小摊上的拉面越馋人:大铁锅里咕嘟咕嘟永远煮着牛骨,那大海碗端上来,牛油汤被西北风一扫,一层白色时隐时现,你如果多交几角钱,主人就给你端上一盘切得齐齐整整的酱牛肉,你坐在粗矿结实的木凳上,不远处是连绵的黄丘,旁边的汉子吃了面、用厚实的手掌抹抹嘴巴,又去忙自己的生计……雪中桦
我是北方人。北方人爱吃面。读过《中国民族性之研究》,傅绍曾对比了“食米”的中国人和“食麦”的中国人,认为前者养成了文柔有余、刚毅不足之性格,其文化胜于武功;后者由于食麦的关系,所以身体壮健、意志坚强、富于进取心,性格上阳刚阴柔兼备。作者似乎是偏向了食面者的。书中的结论,有时被用作说服我自己走向兰州拉面的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尽管落座以后我常常暗笑自欺欺人。然而书中对中国南北两地自然环境与人文之关系的论述,却使我的思绪像蒸汽般弥散开来。试想,面的乳白、柔韧、多变、粘连、松软、筋道、香脆,是米不具备的,更显著的该是它的触觉,弹性、嫩滑、温如凝脂,使北方的男人在家常便饭中、在集体无意识里无数次地体验着征服、创造和信心。
筷子举在手里好一会了,上面娇弱地贴着一绺香菜茎。香菜的翠绿色,在筷子略微粗糙的木质表面衬托下显得愈加醒目。吃面是人类生活中繁多的爱好之一,爱好无所争,本不该有那么多的哲理。吃面的时候,人们一次次将面条从汤里挑出来,再利用咀嚼的空闲,将面放回汤碗,沾足了味道,头脑里半空不空,断断续续地思索着往事,分析着利弊,然后再进行新的一轮挑和沾,中间以酱肉配菜相佐调剂,直至颜面微红,腹中温饱。有主有次,有条不紊,循环往复,螺旋上升。雪中桦
店堂的女服务员都是三十岁往上的年纪,对客人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这大概与老板的经营理念有关。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脸颊消瘦,戴一副过时的白框眼镜。她看上去还算个知识女性,原来与丈夫共同经营,最近模糊听人说离了婚,丈夫在不远处经营一家书店,她全权接管了这家兰州拉面馆。有了这个背景,我再来到小店,点了面,落了坐,闲暇中忽然来了杂念,想我的时常光顾,像不像梨园行中的捧坤角?再放开一想,觉得晦暗得可鄙,吃面就是吃面,生活就是生活。
现在,我会在去拉面馆之前这样问自己:想歇歇脚么,喘喘气么,打个尖么,整理整理思路么?坐下来,吃一碗面吧。雪中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