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为良知而买票入场，但买票进去以后发现“良知”，也不是一件坏事。

20年前张元拍了《北京杂种》，一部充满摇滚精神的电影。如今，张元又带来新作《有种》，其中仍有一条关涉摇滚音乐的故事线。《有种》还是第六代导演擅长的边缘写实路线，几位主人公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北漂青年，梦想被践踏，肉体被侵犯，前程墨黑如渊。张元这样的成名导演，依然坚定地向底层痛楚投以目光，不只是路径依赖所能解释。

这是一部群像电影，三男三女演绎着年轻而悲催的人生。因为是似水年华，爱情必是重要旋律。身为苦逼青年，恋曲格外坎坷。三宝和王铭都遇到了女友出轨的打击，就算愿意得过且过也不能。因为是混迹底层，谋生必是重大课题。非富又非贵，又无特殊技能，生计格外艰难。送快递的、做保安的先后失业，买馒头咸菜的钱也成了问题。

命运对男吊丝是如此地残酷，但他们只是笃定地遭受欺凌，没机会做飘飘然的美梦。女吊丝就不同了，有的做着成为歌星的梦，有的做着嫁给富人的梦，生活似乎一度向她们露出了玫瑰色的花边，可是一转眼就是一个脆生生的大马趴，连趔趄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一个被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出卖，一个被同一张床睡的老板出卖，现实像铁一样地挤压过来，她们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外省青年们没有被耳光和强暴打傻，他们坚定了死也要活下去的信念。当一个人以暗夜为灯时，便再也不会怕黑。《芙蓉镇》里的秦书田告诉胡玉音：“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这多半也成了这些年轻人的座右铭。当城市漂泊者普遍步履沉重时，这里的生存环境一定出了问题，这是用脚后跟思考都能得出的结论。跟影市中的多数轻飘之作不同，这部电影显示了直面阴暗的勇气和刺痛人心的力量。摇滚乐的一大功能是唱出歌者的精神苦闷和歧路彷徨，摇滚电影也是这样。

但也要看到，跟20年前比，张元跟剧中人的距离远了。当年，年轻的张元和同样年轻的崔健、窦唯都是艺术青年，年齿相近，思路同轨，一样愤怒，一样啸叫，一样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他们同气连枝地拍了一部电影，虽然故事飘忽，但有着充盈的张力。如今，人到中年的张元和他镜头里的三宝们，年龄上不是一代人，阶层上不是一伙人，精神连通已出现焦大和林妹妹之间的障碍。就算张元曾经征集故事，他也做不到和他们零距离了。就算张元关注底层疾苦，他也只能是致以远远的凝视和同情。

以张元的功力来说，把三宝们的故事拍出一种纪录片般的写实感，是轻而易举的。看着他们咬玻璃，喝闷酒，被人捶打，再调动一下切身的观察和经历，观众与主人公们感同身受并不困难。朴素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但若以更高的要求来衡诸影片，它还是缺乏从原生态到高端艺术的惊艳一跃，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有美女，有衰男，有咆哮，有伤痕，影市中这样的片子不多，即使不能“物以稀为贵”，这仍然是一部娱乐之外有所求的、值得观众停驻目光的作品。没人会为良知而买票入场，但买票进去以后发现“良知”，也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