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高群书这个名字第一次撞进我的视线。当时我还在操持娱乐版，记者交来一篇稿子，说的是两部都叫《十面埋伏》的电影，筹备期间撞了个满怀。一部自然是张艺谋鼓捣出来的后来家喻户晓的武侠大片，另一部则是根据山西作家张平的反腐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导演是高群书。鉴于当时已经中过一次《英雄》的埋伏，我对张艺谋新的“埋伏”心存疑惑，反倒是张平的小说曾让我惊艳，其曲折惊险的故事是天成的剧本，拍成电影一定精彩。狭路相逢的结果是，大导演继续，小导演暂停。这让我非常惋惜。

后来看了高群书导演的《命案十三宗》，像记录片一样不修边幅，再现了那些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真实命案。那些动刀舞棒的凶手，并不是天生的煞神，他们就是一些庸碌百姓，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看完了以后很厌世，也对这个令人厌世的导演很佩服。我又倒勾了一下他的作品，竟然发现多年以前那部《中国大案录》也出自他的手笔。其中的《西安大追捕》用了原生态的拍摄手法，几个嗜血魔王把我看得冷汗阵阵。《九五打拐第一案》没了惊险的叙事，却剥茧抽丝地把人性中丑恶的东西亮出来，不断突破我对人类最不惮恶意的想象。再加上故事发生在老家山西，熟悉的乡音伴随着令人发指的罪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怖。后来就是《征服》大火，凶悍的“刘华强”使孙红雷成功上位，也使高群书成为电视剧导演第一方阵里的成员。粗糙、刚劲、黑色、残酷，是高群书作品的标签，也是其力量所在。

见到高群书则在今年3月底《东京审判》的一次看片会上，当时电影还在后期制作中，我们只看到了开头的两本拷贝。刘松仁演的梅汝璈就位次问题与盟军总部抗争的戏力重千钧，我甚至认为，如果每场法庭戏都有这样的张力，甚至不需要所谓的副线，就能铸就一部很有力量的作品。放映完毕后，与高群书作了一番交谈。他自称是个“业余”电影导演，但他的雄心是让《东京审判》成为“主流电影”。何为“主流电影”？不是张艺谋、陈凯歌扛旗的武侠大片，也不是贾樟柯、王小帅领军的边缘艺术电影，更不是《生死牛玉儒》《张思德》那样的主旋律，而是像当年谢晋的《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或者再早的《黑三角》，是动辄几亿观众的深入民心的电影。他认为主流电影是现今缺失的片种，某种程度上，其使命是由电视剧代行的。我向高导进言说：主流电影对当下凄迷的电影市场来说，是个太过抽象的概念。对于浮躁的媒体来说，是个没有冲击力的名词。它只能用于事后的成绩盘点，前期行销还得另想噱头才成。

我感觉，这个导演有点“各色”，似乎总是沉浸在形而上的思考当中，不太愿意屈就电影业多年以来形成的俗套但还算管用的运作方式。等我看了他的博客，发现这简直是一“文学中年”。两三句一分行的诗歌体，感伤的文风也颇有诗意。这既与他阳刚作品形成了反差，也与他的“糙汉”形象拉开了距离。从一篇叫做《2005年，一场几近崩溃的记忆》博客中，我知道了《东京审判》慷慨悲歌后面的辛酸故事。“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炒房炒成房东”，这是传说中的几大人生悲剧。而高群书，导戏导成了投资人。有一天，制片人跟高群书说：导演，明天我不拿着六十万现金送到剧组，就再也不见你了。果然，从此之后，高群书再也没见过他。两个投资商要疯了，每天口口声声要跳楼，高群书没有抵住二人的厮磨，答应接手后面的资金来源。他说：我可以解衣以活人，但做不到舍己救人。随后，他举债500万元，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像泰山顶上一青松，一直坚持到影片完成的最后一分钟。

按行规，导演作为高级打工仔，完全不必与投资断裂的影片生死与共。到目前为止，我不能精确地知道高群书这一“反常”决定究竟是怎样做出的。是出于对船到江心的投资商的一念善心？是出于对电影艺术的虔诚和热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强悍性格使然？还是被可歌可泣的前辈们震撼后一定要还原历史的使命感？但我知道，曾经的诗歌写手高群书有一种圈中少有的赤诚，同时也有一股行走江湖所必须的狠劲，在这两股力量的推动下，《东京审判》才走到了今天。这样豪气冲天的导演，弄出的玩意儿一定错不了，这样身世凄凉的电影，必定后福无穷。我相信，我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