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竹枝词”与西域文化

 
    一代名臣林公不幸遭贬，流放新疆，留下了不少诗词，其中有“回疆竹枝词二十四首”（回疆指新疆，古时称伊斯兰教为回教，将穆斯林通称为“回”），对边疆民俗颇有一些生动描绘，读来倍感亲切。
    “竹枝词”是唐诗人刘禹锡依川东民歌“竹枝”而创制的词牌，与“杨柳枝”等均属早期词调，其格式与近体诗七绝很相象，但实际上属于词。
    我这里只就林公几首竹枝词做一试解，可看出林则徐对西域文化的探究与重视。

    字名哈特势横斜，点画虽成尚可加。

    廿九字头都解识，便矜文雅号毛喇。

维吾尔文书法

 
    这首词形象地描绘了维吾尔文字的特点。“哈特”又做“害特”，维语“信件、文字”的意思。“势横斜”是指维文从右向左横向书写，与竖写的汉文迥然相异，维文一般是写了主要笔画之后再加“点”，即第二句“点画虽成尚可加”所述。当时文化很不普及，识字率极低，所以林公戏言，只要认识了二十九个字头（字母），便可以自称“毛喇”（也做“毛拉”，即学者）了，这当然是句笑话。不过维文是拼音文字，与繁难的汉字不同，只要掌握了基本字母，就可以拼读所有文字，在文盲看来倒也不枉“毛喇”。

    城角高台广乐张，律谐夷则少宫商。

    苇笳八孔胡琴四，节拍都随击鼓镗。

 
    这首词对维吾尔民族音乐特点有细致入微的描绘。维吾尔民族乐手多喜欢在屋顶高台上演奏，即“城角高台广乐张”。其音律特色与以“宫商角徵羽”为基本音符的中原韵律有明显不同。中原音律多用“全音”，很少用“半音”，而西域音律则使用“半音”非常普遍，形成鲜明的民族特色。这就是“律谐夷则少宫商”的意思。

    “苇笳”当指维吾尔族管乐器“皮皮”，又名“巴拉满”、“芦笛”、“芦管”，在芦苇制的管身上开八个方孔（所以称“八孔”），音色淳厚优美，多用于合奏，或独奏木卡姆及民间歌曲。“胡琴”当指维吾尔拉弦乐器“艾捷克”，琴筒球形，蒙羊皮，有三弦或四弦（所以称“胡琴四”），以马尾弓擦弦。与中原常用乐器二胡相象。

      维吾尔音乐与中原音乐一个显著区别是它的节奏感非常强，节拍由手鼓（达甫）掌握，与民乐合奏中的“拍板”（檀板、绰板）作用相似。即“节拍都随击鼓镗”。

    把斋须待见星餐，经卷同幡普鲁干。

    新月如钩才入则，爱伊谛会万人欢。

开斋节（肉孜节）

    穆斯林的开斋节（肉孜节）前一个月为“斋月”，只有日落星出才能进餐，所以说“把斋须待见星餐”。“普鲁干”，古兰经第25章章名，系阿语a1—Furgan之音译，以此代“古兰经”，意即斋月内要反复诵读经卷。伊斯兰教奉行纯阴历，即“回历”，严格以月亮圆缺一个循环为一个月，到“新月如钩”时斋月结束，过开斋节万众欢腾。“爱伊谛”也译做“尔德”或“埃蒂”，阿拉伯语“节日”的意思。林公在新疆流放时间并不很长，但对少数民族节日习俗却了解得很清楚。

    不从土偶折腰肢，长跽空中纳玛兹。

    何独叩头麻乍尔，长竿高挂马牛牦。
   

吐峪沟麻扎

    伊斯兰教与其它宗教不同，不拜任何偶象（包括土偶），只是面对“空中”（即遥向麦加）“折腰肢”──做“纳玛兹”（即“乃玛孜”），“跽”，长跪，双膝着地，上身挺直的一种跪姿。有人面对“麻乍尔”（也做“麻扎”，陵墓）行跪拜礼，并于陵墓处插长竿挂马牛尾毛，林公深知伊斯兰教“认主独一”的教义，所以对向麻扎跪拜提出质疑，这种探本究源的学风是值得钦佩的。

    亢牛娄鬼四星期，城市喧阗巴栅时。

    五十二番成一岁，是何年月不曾知。

每周五是“主麻日”，老乡都去赶集（即巴扎，巴栅）

    “亢牛娄鬼”泛指二十八宿，二十八宿是我国古代的天文术语，亦称二十八星，其中包括“亢、牛、娄、鬼”等，二十八天恰好是四个星期。“巴栅”又译做“巴扎”，即“集市”，穆斯林每星期五赶“巴扎”。“五十二番成一岁”即赶五十二次巴扎（五十二个星期）做为一年。实际上伊斯兰教以十二个太阴月（朔望月）为一年，共３５４天，每年比公历少１１天，从而造成“古尔邦节”和“肉孜节”时而在春夏，时而在秋冬。３０多年比公历少一年，“是何年月不曾知”正反映了公历、农历与太阴历（阿拉伯历）不相吻合的情况。这说明林则徐对少数民族历法颇有研究。

    林则徐虽然流放时间不长，但对西域文化的熟悉程度恐怕比我们现代许多“官员”都要深入，这一点非常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