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游——成语之乡
完璧归赵雕塑
1978年4月底,我们和田美术界五人去北京参观《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展》。五月初,张鼻祖去山西老家,杨楷弟去山东老家,杨侃去陕西老家,我和玉素甫江留在北京,住在南锣鼓巷的中戏。趁这期间我去了一趟邯郸,我们老馆长家。
老馆长王希佑两口都是北京人,北京电影学院同学。五六十年代从煤炭部话剧团下放和田皮山,任文化馆馆长。1968年我毕业分配到皮山,投在王馆长门下,从事美术摄影。王馆长见多识广,为人谦和热情,我俩老家都是北京,又都是文化系统仅有的文化人,合作得非常愉快,大家都“老王、小王”这样叫着我俩。
1973年冬我去北京参观美展,74年春回来时,老王一家已调回内地。北京回不去,就利用煤炭部的老关系,调往邯郸市的邯邢煤炭基地,在宣传部和工会继续搞摄影。
这期间我们不断通信,老王对他的南疆“第二故乡”情深意长,要我把全县各“景点”拍成照片发给他。
他还像当年那样关心着文化馆建设,怕他一走就荒了,把这副担子交给北京老乡任胖子。谁知胖子并不像他那样把文化馆建设当事业。
这次我再去北京,和老王已分别近五年了。在北京见到老王的女儿小珊,她离开皮山时才十二三岁,现在成了十七八的大姑娘。以前在皮山说一口南疆汉语,现在已是一口麻溜儿的京片子。正在北京干旅游。
然后她带着我去了邯郸。老王两口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还是聊不完的话。当然,我们谈得最多的还是胖子。1977年胖子自杀,还是我把他背到医院,敌敌畏喝太多,没救过来。
在老王家住着,老王兴致勃勃地带我参观邯郸各景点。邯郸是古赵国的都城,是中国城市名称中从古到今一直没变,历时最久之一,是出成语最多的城市,比如“邯郸学步”、“黄粱一梦”、“胡服骑射”、“负荆请罪”、“毛遂自荐”、“窃符救赵”、“纸上谈兵”,多了去了,好几十条。

邯郸市区地图
一、学步桥
老王把我领到了主城区的“学步桥”,我没想到“邯郸学步”居然也会有古迹。这类成语无非是寓言,不可能有真人真事存在。它出自《庄子·秋水》,我们知道庄子特别喜欢创造一些不存在的寓言故事。这篇说燕国寿陵一少年,羡慕邯郸人走路好看,去邯郸学走路。不但没学会,连自己原来怎么走也忘了,只好爬回去。显然不可能真有这么傻的人。只不过规劝不要盲目学习别人,丢失自我。
走路姿势本无所谓谁更好看,但模特步、芭蕾舞步之类,总是显得更艺术一些。一般人要想效仿,不吃苦是学不会的。
为什么燕国人觉得赵国人走路更潇洒呢?我想也有道理。要说礼仪,当属鲁国最规范,有孔子嘛。燕国在战国七雄中地处东北角边缘,与中原诸国相比,未免自惭行秽。燕人去鲁国学习,中间隔着齐国,太远。在燕人看来,赵国离鲁国很近,礼仪也不错,又跟燕国挨着,来去方便,去邯郸学步最合理。
在我的概念中,历史中真有的才能叫古迹。被毁重建的都要差一等,历史中没有而人造出来一个,未免牵强附会。七十年代还没有兴起人造古迹热潮,所以觉得怪怪的。
到那里一看,还真有一座桥,无非就是一座普通的拱券型石桥,为明代所建。这座桥所在的串城街是一条战汉风格的历史街区。是古代邯郸城的中心大道。赵国许多真实的历史事件就发生在这里。秦始皇就出生在这里,因为他爹异人就是秦王押在赵国的人质。这里还有蔺相如回车巷、蔺相如府、将军府,所以把这座桥叫做“学步桥”最合适。
明代人会不会有意建一座表现“邯郸学步”的人文景观呢?我觉得那时的人们还没这个概念。它最早是一座木桥,又处在中心大道上,应该是正常交通所需而建。后因朽坏,明代改建成坚固的石桥。至于把它叫做“学步桥”,也许是后人附会的。
查了查网络,发现现在学步桥上还有一座燕人跟在赵人后面亦步亦趋的雕塑,一看那种简约风格就知道是后来新添的。有这样一座雕塑也好,可以让旅游者拍照,记住这里。否则光是一座石桥,全国哪儿都有,看不出特色来。
老王并没把我带到“蔺相如回车巷”等处看看,我估计一来当时旅游热还没起来,他也许不知道此处有这么个景点;二来估计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战国到现在两千多年,相府、将军府肯定全没了。不过这事很可能是真的,因为《史记》记载过。尽管府邸建筑没了,但地理位置还在。站在此处,尽可以想象当年廉颇如何羞辱蔺相如,而蔺相如又如何回车躲避,也还是很有意思的。其实许多人文景观都得这么想象才能品出韵味。
二、黄梁梦
老王又说要带我去黄粱梦去看看,我也觉得奇怪。总觉得这故事发生在某处,本来应该是有地名的,怎么会因故事而改叫这个名子呢?可见当时的我还没有旅游意识。
的确,这地方本来是一座吕仙祠,它也是依托唐人沈既济的小说《枕中记》的故事而建的。
说唐开元年间,道士吕翁成仙后,化作长者云游天下。一天,在邯郸道上的一家客店里,遇见一位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卢生。吕翁从行囊里取出一个两端有窍的青瓷瓷枕递给他,说:“你先睡一觉吧”。卢生很快进入梦乡。梦见考中进士,连连升官,又几经浮沉,遭诬陷,被平反,后又出将入相,封燕国公,娶妻生子,享尽荣华富贵。高寿81岁而亡。
此时卢生醒来,以为过了多少年,只见店主人做的一锅黄粱米饭尚未煮熟。卢生惊讶不已,吕翁说:“人生不就是一场梦吗?”卢生茅塞顿开,扔下诗书跟吕翁学道去了。后来人们再演义,让吕洞宾取代吕翁,所以此处建祠供奉吕洞宾,也叫卢生庙。宋代建成,历朝多次重建。
此地在邯郸市以北十公里处,我跟老王乘车专门去访游。当时因未拍照片,未写游记,记忆已模糊,觉得大概就是个道观吧。
查网上介绍,说:吕仙祠坐北朝南,门前有高大的琉璃照壁,大门上镶嵌着“邯郸古观”四个大字;进门为前院,院南的照壁嵌有据说是吕洞宾亲自书写的“蓬莱仙境”四个字;与它相对的是通向建筑群中轴线的丹门,门上悬挂着古代一位皇帝题写的匾额。
吕仙祠主体建筑包括有钟离殿、钟楼、鼓楼、吕祖殿、东王母殿和西王公殿。另外还有卢生殿,叙述着吕洞宾的故事。


另外还有一段日国首相田中角荣与黄梁梦相关的真事,就不详说了,读者上网一查便知。
我和老王1978年去的时候,可能仍是民宅,尚未开放参观,所以印象不深,不记得进入祠内,也不记得见到吕洞宾和卢生的雕塑。只不过跟游学步桥似的,仅仅到此一游而已。
三、胡服骑射的丛台
上面两处都是根据寓言、小说虚构的文学故事,所谓名胜全属附会。其实邯郸还是有一些实在的历史景观,比如丛台就是其中之一。老王多次跟我聊赵武灵王的丛台如何如何,但一直没有带我去。我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表现出积极的游玩意向?还是他懒得再跑?或者不值得一游?
在我当时想象中,那不过是赵武灵王的阅兵台,平整而宽广的一座大土台。历经两千多年,土台是不是还存在都成问题。如果是那样,真的没什么看头。
我查了查网络才知道不是这样。颜师古《汉书注》称,因楼榭台阁众多而“连聚非一”,故名“丛台”。台上原有天桥、雪洞、花苑、妆阁诸景,结构严谨,装饰美妙,曾名扬列国。现存古台雄伟壮观,是明清以来的修复建筑,虽已非原貌,但仍不失古典亭榭的独特风格。它是赵都历史的见证,成为古城邯郸的象征。
我又查了查丛台公园的地图,竟发现到处都是山峰,哪有庭榭楼阁?什么“南天柱、北天柱、观音洞、跤顶峰、七女峰、神猴探海、燕赵第一瀑、五岳主峰……”,听起来气势大得不得了,似乎比黄山还险峻。那年我34岁,腿脚还行,而老王已46岁,不年轻了。
只是想不通原本的楼榭台阁人工景观,怎么会变成峰峦叠嶂天然景观呢?如果有机会再去邯郸,还是应该实地看一看。
说起赵武灵王,大家都知道他的“胡服骑射”,不惜放下华夏衣冠的高贵架子,屈尊学习胡夷的服饰和马具,终使赵国位列战国七雄中战力的头牌。即使到战国末期,秦军仍因忌惮赵军而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卒。
在战国七雄中,变革最激烈的当属最西面华戎混杂的秦国,商鞅变法变的是体制和法律,是核心的东西;而最北面靠近胡人的赵国,变的只是服饰和军事技术,是外在的东西。地处核心的齐国以礼仪上邦为荣,最为保守。秦灭六国不是没有原因的。
对于赵武灵王,大家不太熟知的是他的结局。他为了一心投入军事改革和对外征战,竟把王位禅让给了心爱的儿子赵何,让儿子专管政务。没想到儿子发动政变,把老爹囚在王宫,断水断粮三个月,一代英主赵武灵王最后竟饿死了。
四、没想到邯郸方言竟是这样
快离开邯郸时,老王的儿子小丁带我去看了一场歌舞表演。有一幕好像是说唱节目,我一点儿听不懂说些什么,但全场观众笑得前仰后合。我问小丁他们笑什么?他说用本地方言说唱,所以特别逗乐。
我联想起1974年初在上海随表弟达世奇去曹扬剧场看表演也是这样,
演出开始后,有一节目,一群扎白毛巾,穿蓝花围裙的女演员夸张地连说带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前仰后合。我却一句也听不懂,问表弟他们笑什么?表弟笑得上不来气地说:“都是苏北话,笑死人啦!”我才明白,贫穷的苏北人在上海人眼中,全是一群土得掉渣儿的农民,就跟全国笑话河南人的道理差不多。
邯郸方言为什么会遭到本地观众叽笑?估计跟苏北一样,现代的邯郸经济可能不大发达。二是位置比较尴尬,地处河北、山西、山东、河南四省之间。好似蝙蝠,既像兽又像鸟,哪头都够不着。
也正因在四省中间,所以方言也四不像。我们印象中典型的河北话,应该是保定或唐山话,而且唐山话在相声小品里也特别具有喜剧效果。现在回忆邯郸方言似乎更像山西话,总之完全不懂。
在中国,凡是省际边界的方言,大多不好懂。最典型的要数温州话,它处在浙江吴语区和福建闽语区之间,成为全国最难懂的方言。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温州人讲话”。抗战期间,甚至直接用温州话传递军事秘密,不怕被偷听,即使日军中的中国通也一头雾水。

邯郸方言属于山西话
邯郸还有许多旅游资源,比如武安古城墙、娲皇宫、响堂寺、铜雀台等等,但七十年代旅游还没怎么开发。去过学步桥和黄粱梦也不错了,只是丛台没去有点可惜。不几日,别过老王一家,重返北京,继续我们的美术行程。
铜雀台
2020年2月5日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