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雪豹皮

   碧水

雪豹在九十年代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现在更是国家、也是世界濒危珍稀动物。在环保意识迅速增长的当今，雪豹已经跻身为促进跨国界的国家公园或保护区的环境大使；也是健康山地生态系统的指示器。全国分布近三千头，全世界分布最多七千余头。因其生长在雪线以上而得名，是最美丽的猫科动物。

    这一切，使得雪豹身价百倍，附加值与日俱增，经济价值无与伦比。

然而在七十年代，人们首先认识到的，是其药用价值和美学价值。

豹骨可代虎骨入药，乃珍贵药材。治疗风湿骨痛有奇效，和虎一样，浑身是宝；雪豹毛皮价格昂贵，美妙绝伦，观赏和使用价值极高，且能辟邪魅。

这些趸来的知识，益发提升了常人接近雪豹的难度系数，益发增加了有关雪豹的神秘程度。谁要想亲眼见到它，无异于天方夜谭。因为雪豹勇猛异常，善在山地跳跃，在西藏和新疆昆仑山、天山高寒地带，在塔里木盆地南缘存活。谁有机会上那里去赌它的风采？然而我的朋友自敏，却万分有幸地得到一张雪豹皮。

自敏是文革前最后一批念完本科的高材生。在同仁中以古典文学素养丰厚而著称，够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水准。加上她对朗诵、吟唱、表演的爱好和功底，足以使肚里的干货穿上适时的外衣，活灵活现，绘声绘色，口吐珠玑，语惊四座。因而讲课讲红了半边天。

文革后期，重视知识文化和人才能力的观念已经抬头，具有远见卓识头脑的领导开始搜罗人才抓培训，军队内部也办起了团级干部培训班，特地请来名声正燥的自敏开办专题系列讲座。自敏针对听众需要而准备，特别规避了学院派的讲授法，强调互动，穿插普及性知识竞猜和趣味性游戏竞赛，使得课堂生动活泼，兴味盎然；加上她刚过而立，风华正茂，光彩照人，效果好得出奇，学员满意度高得出奇。首长们觉得按规定给的报酬太少，不足以表达对她的敬意和谢意，便决定就地取材，把珍藏在库房里的一张雪豹皮连同四只蹄子赠给了她。因为是一卷包裹起来的提袋，自敏先是几次辞谢，后觉拒之不恭，便收下了。回来才顾上打开欣赏。

当她在双人床上铺开雪豹皮的时候，首先被独特的手感惊倒了：多么绵软，绵密，滑溜，滑润，温暖，温顺啊；多么轻巧，轻盈，厚实，厚朴啊；看上去多么细致，紧致，标致，雅致啊！为了仔细观瞻它的整体效果，自敏爬高上低，量距划线，打眼订钉，忙了几个小时，忙得大汗淋漓，才把雪豹皮挂在了客厅正墙上。顿时，满屋生辉，一股华美，高贵，风雅，野性的气息扑面而来。自敏无限欣喜地搬过凳子，稳稳当当地坐着，用心地打量了起来。

这只成年雪豹，一头一尾占据了几乎整面墙壁。估摸着身长有一米二多点，尾长接近一米。为了好看，自敏把尾巴弯着上翘，形成一种腾跃的态势。四只蹄子也连缀在肢体上，显得完整而且生龙活虎。皮毛的尖上略显灰白，但整体是白色，越接近毛皮处越白。手触上浓密的绒毛，雪白细软；像丝绸像棉团，比丝绸挺秀，比棉团齐整。毛皮通体布满俗称豹纹的不规则圆环形黑斑，色彩花纹与裸岩块斑相似，是便于隐蔽的保护色彩。头部黑斑小而密，越往体后黑环越大，背部及体侧黑环中有几个小黑点，四肢外缘黑环内呈灰白色，无黑点。在背部由肩部开始，黑斑形成三条线直至尾根，后部的黑环边宽而大，至尾端最为明显。这样错落有致、独一无二的装饰和风华绝代、返璞归真的质地，若非浑然天成，岂是人力可为？如此稀世珍宝，

赠者看中的是艺术价值，是深重情谊，是健康祝福。自敏看重的，也是一样。

自敏的老师闻讯专程远道而来，说是看望门生。自然惊愕慨叹有加，驻足观赏；上前抚摸，爱不释手。自敏师恩难忘，看出老师的私心，便慷慨陈词：“既然老师这么喜欢，那我就敬送您了！”说罢就从墙上取下雪豹皮，连同四个蹄子，卷成一卷，像一张地毯一样，包好送给了老师。老师喜出望外，不敢相信是真；接着略微推脱，继而如获至宝，心满意足地去了。

十多年后，自敏异地拜望老师，却不见了雪豹皮。老师说：“收藏起来了，怕脏污。”又说：“一个外国朋友看上了，出三十万买，儿子舍不得，等等再说。”还说：“如果成交，给你二十万，我留十万。”自敏说：“既然送给了老师，东西就是你的，你看着办。你怎么处理都与我无关，我分文不取。”老师非常感动，又千般道歉说：“当初我拿到招待所给大家看的时候，人人赞不绝口；用手摸了不说，还把皮毛拉到脸上摩挲说，真轻巧，真柔软，真罕见！接着有人帮忙打卷，我就收起来了。拿回家才发现，四个蹄子不在了，真是遗憾！”

后来再见老师，他说：“豹皮卖给港商五十万，我用此款在南方买了一栋房屋，以后就在那里定居了。”

我很难对这段事做出评价，就在此保留生活的本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