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个来礼拜，阮小伟阮先生大变样了——
大红老头儿衫也套上了（可惜是化纤的不是纯棉的，弄得他一出汗就浑身刺痒，没事儿挠来挠去，疑似超级胖猴儿）。
小红裤衩儿也兜上了（是紧贴小肚子那儿有一带拉锁儿的口袋儿，总搞得像带着万儿八千出门，随时准备提防四面八方来贼似的）。
大红灯笼裤儿也蹬上了（那种裤子，除了把式练家子，现在也就扭广场秧歌儿、跳楼群交际舞的一小撮儿五十岁以上男士还乐意穿）。
大红夹脚趾头拖鞋也趿拉上了（不光膛底是红色儿的，连脚面上头那人字儿的袢儿也是红色的，纳闷儿张文书打哪儿淘宝淘来的）。
红裤腰带也缠上了（裤腰暂时用不着捆，他一拍脑门儿，把裤腰带在手腕子上缠了几圈儿，找张文书帮着系了个扣儿，当护腕儿使了，创意很好，效果很差，才一天的工夫，就沤了一群痱子）。
不过这都不算嘛，最“拽”的还是那辆破车。让使刷子漆惯了墙、漆惯了门那小子拿红漆走了两遍之后，破桑塔纳搁太阳低下一照满身花儿不说，小区的物业，还有所在地派出所的协勤、片儿警，他们事先没有沟通、协商的情况下，已经拢共找过阮小伟三趟了，非问他把车折腾成那倒霉德性的动机是嘛，是不是酒后驾车漏网，撞了人敢撞不敢搪？要不就是帮毒贩子销过赃，在国际禁毒日之际一阵儿阵儿心慌？
二
阮小伟的迅速“走红”，对他个人产生的深远影响，也能按好消息和坏消息归归类。
好消息是红色儿武装到大肚腩子、大脚丫子、破车楼子，往外头一走，最少也给他制造了百分之一百五的回眸率（注意，不是百分之百而是百分之百一百五，因为半数人看一遍还不够，得“回碗儿”看二遍）。
坏消息是红色儿没保佑了他，截至昨儿早晨，老天爷打了个哈气准备开工天亮的时候儿，争来争去的世界杯八强倒是该归谁归谁了，他的差不离儿六十来万，也输出去归人家丙爷了（这还不算他买料支给六少爷的四、五万）。
怎么六少爷就不灵了呢？怎么这料怎么买都不行了呢？这些深奥的问题，时时刻刻困扰着阮小伟，让他总恨不得拿脑袋撞南墙、一蹦三万英尺高。
阮小伟有的是理由撞南墙去。因为每天大清早儿地比赛一完，算明白了自个儿又输了多少，他都想过不玩儿，可到了晚上，就跟判官来索命不去不行似的，一想到输球得冤枉，他翻本儿的理想又膨胀了，就又义无反顾、大义凛然地给六少爷、丙爷搂电话去了。
阮小伟也有的是理由一蹦三万英尺高。因为他给自个儿算了一笔账，这一个多礼拜，凡是他胆儿小了、财迷了、嘀咕了，一场才下进去一两万的时候儿，百分之百都是大获全胜，可凡是他热血沸腾了、高歌猛进了，一场下进去一二十万的时候儿，好几回都是开场还没他蹲趟厕所的工夫儿大，就已经奠定败局了。邪兴，邪兴！
虽说离结账的日子还有两三天，人家丙爷没有催账的意思，可六十多万啊,那是人民币，不是冥币、金圆券儿。拢包堆儿世界杯也没几场了，阮小伟已经顾不上犹豫、彷徨，更想不起来不到一个月以前的赶超比尔·盖茨的雄心壮志，光想着翻本儿了。
三
一般来说，一心跟钱较劲的人都带着相儿的，爱冲动、爱发脾气。单位里的那几块料，最先发现阮小伟不大正常的，是做饭那阿姨。
知道阮小伟现在跟鼹鼠似的，基本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人家阿姨下午看他起床了，基本都得好心好意地问问他晚饭想吃点嘛。结果有一回他跟人家阿姨说“炖锅肉，端着，坐三站地的公共汽车，给滨江道那儿要饭的送去”，这话嘛意思？人家阿姨晚上都没睡着觉，琢磨了半宿。
还有一回，他非让人家阿姨做点儿简单、爽口的，人家给他做的炒面、绿豆稀饭，配松花、咸菜、酱牛肉，不错吧？可端上来，他一看就晃悠着脑袋说：“不是告诉你简单点儿嘛，上对过儿饭馆给我点一桌子海鲜送来不就完了嘛。”气得人家阿姨出了董事长办公室就冲着张文书嘟嘟：“哼，海鲜，就你给我这仨瓜两枣儿的饭钱，连龙虾爪儿、螃蟹盖儿、麻蛤皮儿、臭虾酱都买不来。哼，海鲜，我给你做饭两、三年了，你吃过几回海鲜？说给我听听。”
大伙儿虽说不知道阮小伟为嘛着急上火（估摸着要是知道了，都得趁着他还掏得起那点儿工资，趁早找他结账走人），可谁都知道，既然他不高兴，要是没有火舔屁股的大事儿，就少去招惹他。可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有的事儿啊，指望着躲，是躲不过去的。比方说今儿，快下班儿的时候儿，阮总非要有谁算谁，招呼大伙儿开会整顿纪律，因为“好些事儿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四
突如其来的公司内部整风，阮总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各位，俗话说大河有水小河灌满，大河没水小河玩儿完，就你们那不拿公司当自个儿的，多吃多占，得便宜没够的劲儿，我要再不说说，早晚，咱捆一块儿喝西北风儿去。”可怜啊，王总监、张文书、做饭的阿姨，这些阮总眼前的高光人物儿，又首当其冲成了撒气筒、受气包儿。
——阿姨，我先说你，六月九号，就世界杯开始那天，你下班儿走的时候儿，是不是又把厕所里剩下的手纸带回家了，啊？害得我转天一大早儿回来，拉屎找不着纸，抓了封信吧，里头还是个请柬，你要觉着刮好玩儿，你就试试。你这做法儿，往大里说，那叫侵吞国家资产。
——还有张文书你，上个礼拜有一回中午，是不是你妈打电话找你说没带钥匙，让你给送去，你嫌太晒不乐意跑，招呼来一个送特快专递的，给你妈把钥匙送去了？你以为我睡觉呢？你在外头使我屋里那电话儿的分机跟你妈穷聊的时候儿，我举着听筒都听着呢。开单位的票送个特快专递贵不贵？你这做法儿，往大里说，那叫盗窃国家资财。
——还有你王总监，我喊你一声王木匠你别不乐意，打农村出来那么多年了，都当上总监了，你怎么还改不了那抠抠缩缩见便宜就占的毛病，啊？为了给家里省电，你天天把手机、剃须刀、电动车都带单位里充电来了，对不对？为了给家里省水，你天天来单位才洗脸、刷牙，临走还灌走一大瓶子纯净水，对不对？为了给家里省电话费，你老婆给你打手机你从来不接，都是按了使单位电话打回去，对不对？你这做法儿，往大里说，那叫挖国家墙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