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个人儿饭吃好没吃好搁一边儿，反正纲子哭是肯定哭痛快了，把这些年憋屈在眼眶子里的眼泪，趁着点儿酒劲儿都滋滋出来了，阮小伟连着让服务员给送了三趟餐巾纸都没够用。
在Big海鲜酒楼大堂经理为首一堆人复杂眼儿的推动下，阮小伟拿肩膀儿顶着抽抽嗒嗒没完没了的纲子，丙爷搀着也有点儿小高，可依旧直眉瞪眼保持深沉的六少爷，四个人磕磕绊绊地钻进了阮小伟的破桑塔纳里头。
“走着，走着。”盘口儿大师六少爷发话了。嘿嘿，阮小伟本来还嘀咕，怕把酒后驾车的自个儿奉献给警察，有六少爷这句话，就行了。果然，把六少爷和丙爷送回独单，平安无事，把自个儿和纲子拉回公司，还是平安无事，既没警察给阮小伟敬礼，也没人儿让他吹那验酒精的破玩意儿，六少爷英明啊，又押对了。
俗话说省的就是赚的。开门儿进屋，张罗着死活不乐意回家，非要跟他走的纲子赶快着开电视看球的当口，阮小伟还得意驾照没归了警察，罚款也还在自个儿兜儿里，赚了，赚了。
二
克罗地亚、巴西、法国。这是刚才在海河边儿老小区门口临分手的时候儿，六少爷给阮小伟和纲子开出来的这一宿的方子。甭问，阮小伟还是老样子，一场下十万，纲子打头两天赢了点儿钱之后，也晋升成一场下一万的光荣的A级选手了。
克罗地亚、巴西、法国，看着都挺唬人的哈，可说得轻巧，不等于这仨队赢了，阮小伟他们就完事大吉等着分钱了。六少爷说了，克罗地亚队打日本队那场，盘口开的是一个球儿，克罗地亚赢一个，算退钱白玩儿，得赢俩才能见着钱；巴西队打澳大利亚队，盘口儿开的是一球半/两球，巴西队赢俩才算赢一半儿，得赢俩以上才能全赢；法国队打韩国队，盘口儿开的是一球/球半，法国队赢一个得跟着输一半儿，赢俩才算全赢。
“仅代表我个人意见啊，你们有想法儿，就听你们自个儿的，要善于打硬仗、打恶仗、打没有把握的仗嘛！”也不怎么的，每回六少爷跟阮小伟他们说球儿，末了儿都得加上这么一句，有点儿像医院里的大夫做个痔疮、扁桃腺之类的手术，还得事儿事儿地跟家属说，做好心理准备啊，不排除合并症会死人，让阮小伟和纲子一听就发毛。还是人家丙爷的话来劲：“哥儿俩，恭喜发财啊，回见！”
三
阮小伟跟纲子打开电视的时候儿，电视上克罗地亚队和日本队排一排，正唱日本国歌儿呢，镜头刚巧扫在日本队那个把门儿的老帅哥川口能活身上，打知道这人那天起，阮小伟就总想瞅机会问问他，是不是他妈生下他之后，没谱儿能把他摆弄大啊，叫嘛不好非叫“能活”，整个儿一没文化。
阮小伟打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递给纲子一罐，纲子没接，瞧模样，还没从刚才的豪哭里缓过神儿来，长头发乱七八糟跟野草似的，俩眼肿得跟刚被强暴过似的，脸黑得跟刚从科特迪瓦回来似的。
“行了，行了，大伙儿不都答应帮你翻身做主人了嘛，别没完没了的。来，趁着俩队刚踢还没啥动静儿，跟你说点儿高兴的。”阮小伟一指他大班台旁边儿的一面空墙：“过过我打算在那儿垒一壁炉儿你看怎么样？纯欧式的，我已经让王总监找样子去了。”
“哥，你要那玩意儿干嘛用啊，怪占地方的。”
“嘿，这你就不懂了，外国电视剧你没看过，人家老外有钱人家里头都有壁炉，冬天弄一躺椅，躺壁炉边上烤火，倍儿有面子！”
“你这小区没暖气？还得烤火？”
“去，去，去，我把暖气停了在壁炉里烧柴火，一边儿烤火一边儿烤山芋，你管得着吗！”
四
“牛B!”阮小伟在屋里溜达来溜达去，正白活得嘴角儿冒白沫儿，纲子一声大叫，把他吓得一机灵，“腾”家伙，两条大象腿带动着一身大肥肉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赶紧脸冲电视，身轻如燕的都赶上二十年前了。
“牛B！”这回轮上阮小伟喊了，克罗地亚队得着点球了，这球儿进了，他就坐和望赢了。可这一嗓子还没喊痛快，他一看见克罗地亚队踢点球那家伙哭丧着脸往球儿那儿走，心里又咯噔一下子。“纲子，你看他这把脸儿，不是好兆头啊。”
阮小伟这半辈子十回九不灵的预感，这回终于给他面子灵验了一回，眼看着川口能活咣当往球门儿左边儿倒下去，把场上唯一的一个团队之星足球儿挡在门儿外头，阮小伟“哎哟”一声儿，觉着心都揪着那么疼。
“川口能活，能活，你是活了，可你要我死啊！”阮小伟怒了，“纲子，帮我仔细听着点儿，把球儿踢飞了那小子叫嘛，让他等着！”
“好嘞，哥哥！”犯了俩钟头鸡瘟的纲子，倒是让这没进的点球儿给激活了。
五
自打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赢球儿的克罗地亚队，傻乎乎有了那个要进没进了的点球，阮小伟和纲子哥儿俩，就坐沙发上一门心思跟电视较劲了。
纲子一紧张，就爱使俩手那十个手指头，轮番往脑门儿后头捋那一脑袋长头发，就跟总惦记着哪天捋出“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效果似的。阮小伟更绝，一着急就爱搓脚，把俩胖脚丫子打拖鞋里头解放出来，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地互相着搓、倒替着搓，搓到一股子根本就不诱人的味儿，飘飘悠悠占领了屋里的每个角落还不算完，还得搓得一堆沧桑感极强的脚皮，噼哩啪啦不情愿地打脚上掉下来，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白，这心里才好受点儿。
可纲子的头发也狠狠地揪了，阮小伟的脚也狠狠地搓了，克罗地亚队到了儿也没能赢了日本队。“可恨！哪怕一比零也行啊，走盘还能把我的钱退回来呢。”就这么着，阮小伟白天点钱点美了，晚上吃饭吃美了，可一宿三场球儿，刚看一场，赢的那四十万，就吐回去十万。
“哥……”纲子的动静里又带了哭腔儿，看情形，是把自个儿的苦日子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