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学的周末，Sue去医院看朋友。杨在肿瘤医院，住院不久，却是晚期。走过间间病室，窘迫、不堪，是整体的形象。杨踡曲在床头，削瘦，虚弱，百般无奈又日子短长都难捱。可怜一个大男人，田径教练为业，心肺功能都蛮好，却患了肝癌。杨与天生丽质的林年轻时是绝配，但那日，看不到一丝昔日的生气。同屋其他病友的情况，两位稍好的，在一旁与亲友安静地读书看报。另一处，刚做过化疗，分外难受地窝着，不言一声，只相濡以沫的妻在一旁杂七杂八细细照料着。林陪Sue聊天，杨有些迷糊，清醒时说些腰痛难耐的身体状况。陪护良久，Sue告别出门。病区阴郁，晾晒衣物的院子门口一对男女才在揪心低语着什么，走廊里又迎面一位中年女子。平常的衣装，脆弱无语地抹泪闪过。Sue想，每个人困苦时都这个样子吧。只，因生命的无奈吗？人到中年，心地磨得够皮实的。
    出得医院大门，一抬眼就到繁华生动的闹市区了。她心里闷，漫无目的在商场夏装区转悠。正值换季，那么多漂亮的裙子，不仅色泽亮丽，还冰晶水滑地柔软，价钱也不贵。可惜她没有兴致。最后又累又倦，在餐桌前坐下好一会儿了，才叹一口气：自己好奢侈，杨终日躺着，过着最苦最难的日子。
    ---“能吃香睡好的肉身快乐就是天赐的福！现在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吧？”
    到家了，每家每户的电视里都在演播雅典奥运会的赛事。她仍然觉得闷，翻出搁置很久的电影碟。那个片子，英文直译叫“遭遇乔·布莱克”(Meet Joe Black)，意思就是“遭遇死神”，因为乔·布莱克就是片中要造访比尔的那个death。虽是遭遇死神，却一点也不恐怖，片子是唯美机趣的情景浪漫。被死神选中的比尔正要庆祝他六十五岁华诞，他是典型的成功人士，强大、智慧，胆识过人。因为遭遇死神，只好在烟花璀璨的顶峰作了无遗憾的告别，与死神同归，留给后世绵绵默默的思索。倒是那个死神乔，被布莱德·彼特(Brad Pitt)演绎成神话般的迷人和个性，他对俗世因为比尔的丰富人生变得好奇起来，进而可爱、率性、专注，不可思议迷上比尔的女儿苏珊。乔原是来自另一世界的死神。死神么，强大、理性、孤寂，信守游戏规则。因为要取比尔的性命，才借了与苏珊偶遇而堕入情网的小伙子肉身，化名Joe来到比尔家里（自然，那小伙子得死才行，他过马路后回头遥看苏珊背影时被汽车撞倒）。Joe也意外与苏珊相爱，影片至此达至戏剧性的高潮。----
    苏珊质问乔：--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你强大、动人、性感，又不是同性恋，却竟然没有女朋友？/……
    面对苏珊的疑问， 乔只能答与专注无奈的眼神。
    于是苏珊：你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吧。
    乔舒一口气，木木呆呆回床睡觉，把个苏珊惊愣在当地。
    不食人间烟火的乔津津乐道于花生酱，苏喜欢回应他那种非吃不可的感觉。
    影片末尾，乔要走了，他与比尔一道，在烟花绚烂中走向死亡。走之前，坐在那处阴暗的石栏边，深邃清亮的眼神，木木的身形，一个人呆呆坐在那里，就那么一根手指左边、右边，缓慢、微微用力地，沿着双目抹完眼底的湿润。然后是起身，等着比尔，走向黑暗。
    他真是那个有力的死神，他没有落泪，眼泪还在眼底盈着时就抹掉了。一个将情爱封在内心深处的缄默死神。他和比尔离去，心通灵犀的苏珊寻寻觅觅跑向他们消失的高处……
    ----然而：奇怪！安静的一霎那乔又在高处轻悠悠地转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吗？苏珊奔过去，不，不是乔，他不是那个死神“乔”，他是在咖啡店邂逅苏珊为触电感觉弄丢性命的那个热切青年，他有着阳光般明媚的笑。
面对死神赐还的青年，苏珊又失落了。是阳光明媚的青年，还是那个沉默的忧郁死神，苏珊更爱谁？
    ----“是非常喜爱，而不只是喜欢。”
    苏珊说。她平平静静纠正那个死而复生的开朗青年，那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苏珊的原话。

    电影的结局出人意料，苏珊在咖啡店以一面之缘邂逅的年轻人死而复生，与苏珊在尘世有过性命之爱的死神却是永久地去了。

    这是一个传奇，小说电影里关于死亡的传奇。 

    传奇多么好。在文学和电影里，在艺术再创造的想象空间。朋友杨不大可能是电影里死而复生的青年，尽管他求生意志很强，还是在发病两个月后依依而去。办丧事那天，满座的宾客，都过着当下随遇而安的日子。只苦了杨的女儿，那个文弱秀气的初三小姑娘，视力不好，学习平常，默默依习俗在爸爸的葬礼上抱着遗像挨桌下跪致谢。Sue不知那孩子会面临怎样的改变。元旦、过年，与同学到墓地看杨，林与女儿同往。杨的身后事很不尽人意，什么也没留下，妻子早就没了工作……

    现实就这样吧。冷漠、薄情，让遭遇的人十分无辜。乔·布莱克哪算得死神？他那么动人率性又执著，是人们惧怕死亡杜撰的神话么？也可能，神话和传奇里还有人们杜撰的至理。譬如比尔，他的一生，切实做到了离去时了无遗憾。而可怜的朋友杨，若不是太过于透支身体，何至于有今日？但大多人的一生，有谁不是过着当下的日子？又有谁能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20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