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光阴荏苒，文珏在男人的胸膛下已挣扎了整整五个年头了。
这年春节期间，《滨江日报》又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竞选美女活动。参赛对象是三十岁以下的女子，交报名费和一帧照片后即可参加竞选。选票随每天的报纸发集，报上每天发表参选的女士照片和每名美女得到选票的情况。竞选期共二十天。
石子才为了增加金声书馆的知名度，召来更多的嫖客。他决定让文珏以金婉杰的新妓名参加竞选。首先石子才在《滨江日报》上登出了文珏的大幅照片，《午报》上又紧接着登出了某个嫖客的赞誉文珏的文章。石子才还指使人，每天买二百份当日的《滨江日报》将选票裁下，统统填上“金婉杰”的名字。
石子才的做法果然大有起色，《滨江日报》上一连五日，文珏的选票一直遥遥领先。
这天傍晚，晚饭过后，没有嫖客前来打搅，文珏便在莲香房里悄悄下起了围棋。莲香的围棋在荟芳里小有名气，文珏一直不服气，只要有空，二人便要走上一盘。谁输了，谁就请对方吃面，小珍十分殷勤地站在旁边侍候二人。
二人下得难分难解，大茶壶朱三跑进屋来，甩着京腔对文珏道：“婉杰姑娘，有位阔绅士慕你芳名而来，点名……”
“回复那位爷，请他略等片刻，我下完这盘棋就去。”文珏态度十分冷淡。朱三一躬腰，一脸谄笑退了出去。文珏在荟芳里走红之后，石子才和朱三等人表面上都让她几分。
谁知文珏一步棋没走完，朱三又走了回来，他走到文珏身边，低声下气道：“金姑娘，对不起，那位爷让我问您这盘棋赌金是多少?”
文珏有些不耐烦，她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一千元。”朱三转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再次走了进来，这次他面露喜色，进屋就将一张纸递给文珏，“那位爷替您出了这盘棋的赌资，这是他开的支票。婉杰姑娘，这位爷财大气粗，挥金如土，这可是您的福分呀，您可得小心侍候呀。”
文珏和莲香都暗自吃了一惊。只见支票上写着“满洲国币贰仟元整。”签字是江一天。五年来，文珏接待过数不清的嫖客，象江一天出手这样豪阔的嫖客，她还是第一次见过。
文珏推开棋盘，随大茶壶朱三来到客厅。见客厅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绅士，那绅士架着二郎腿正盯着客厅的门看着，见文珏进来眼睛不禁为之一亮。朱三立刻趋步上前，毕恭毕敬地道：“爷，婉杰姑娘看您来了。”
文珏连忙躬身万福：“江爷，承蒙您如此错爱，小女深感惶恐不安啊!”
江一天哈哈一笑，两个眼珠子乱转，上下打量着文珏，失声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美艳绝伦，光彩照人啊！我江某阅遍本埠有名气的销金之窟，尚未见过如此动人的丽妹，唉，江某可谓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说罢抓起文珏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拍着文珏的手背哈哈大笑。
“爷过奖了，我愿为爷效犬马之劳，以报答爷的厚爱。”文珏逢场做戏地卖弄着风骚。
江一天又从西装上衣里掏出支票，龙飞凤舞地签了几个字，然后递给朱三：“婉杰姑娘这个月我包了，这是一千元支票。”
朱三眼珠子一转，显得颇有些难为情地道：“多谢爷的破费。不过近日婉杰姑娘已参加本埠美女竞选活动，她要应筹各界人士……”
江一天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一切包在我江某身上，你就不必多啰嗦了。”
朱三接过支票，躬身而下。
次日，《午报》“流线型新闻”一栏中登载了一则花边新闻，标题是这样写的：“天和利银号老板江一天初会花神婉杰女士一掷千金”。文章中将江一天资金雄厚着力渲染了一番。以后连续几天，哈埠各小报围绕江一天的艳遇，竞相报道。天和利银号的江一天的豪阔在哈埠名噪一时，以致许多有钱的市民惑于他们声誉，纷纷把钱款存入他的银号。天和利银号一时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然而，《滨江日报》上面每日的美女竞选选票统计，却使文珏十分焦虑。她的选票数量，已经被荟芳里几个名妓远远抛在后面。最初，文珏对此选美活动并不热心，可是她的妓名一直列在其中，最初她还名列榜首，多年的妓院生活，养成了她随波逐流的习性，另外她女孩子的好强之心，她便对此十分关切起来。江一天嫖她所一掷千金的举动见诸于各个报端，她就更不甘落后了。于是文珏便禁不住催问起江一天来。江一天却一笑置之。问急了，他一副掉以轻心的样子道：“我的美人，你放心好了，好戏还后头呢。”
江一天一连在金声书馆泡了十天。以后便隔三差五地来了，有时候只是坐坐就走。在江一天不来的时候，石子才吩咐文珏接客。这是石子才赚钱的另一种方式，他是不让妓女休息的。
这天夜里，江一天又没来，朱三传呼文珏接客，文珏无奈慢步来到客厅，一挑门帘，他
一下子愣住了，那客人也太面熟了。那客人穿着大学生的装束，长的眉清目秀，文质彬彬，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书生之气。
两人足足对视了一分钟，显然两人都在追忆着什么。文珏猛然记起，此人是她中学的同学孟蓝生。他家与文珏在同一条街上，他父亲也是铁路的一名职员。孟蓝生是个学习刻苦，性情温厚的人。文珏对他的印象始终很好。就在文珏沦为妓女以后，孟蓝生也多次撞入她的梦境。当读初二时，两人常上学结伴而行，下学结伴而去。文珏喜欢蓝生的刻苦钻研，蓝生喜欢文珏的聪颖美丽，如果文珏家不遭飞天横祸，说不定二人早结百年之好了。文珏从齐齐哈尔逃命到哈市，由于慌忙没有告诉蓝生，到了哈市后，她怕连累蓝生，也没敢给蓝生写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文珏对生活的失望，逐渐把孟蓝生忘记了。没想到在四年后的今天，在异地他，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二人竟邂逅了。
朱三一见二人呆若木鸡，就好奇地问：
“这位爷莫非与婉杰姑娘是老相识了?”
文珏一下子恢复常态掩饰道：“不，不，我只是见这位爷一表人材，便不由得想入非非……。”她故作媚态地给了蓝生一个秋波。
朱三见那青年还愣着，便大声说道：“爷是‘打茶围’还是……”
孟蓝生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张钞票，看也没看就递给朱三。朱三见此人是个“雏”，也就是初次逛妓院，便有意敲诈：“住局还要一张。”
朱三待蓝生又递过一张票子，方笑容可掬地去了。
蓝生见旁边无人了，一把拉住文珏，声音颤抖地问：“你果然是华文珏?”
文珏故意打着哈哈：“华文珏，华文珏是谁?你认错人了，我叫金婉杰!”
“金婉杰?”蓝生一把抓过文珏的右手，指着文珏右手手背一颗绿豆大的痣道：“别骗我了，我忘不了这颗红痣!”
“长痣的人多了，即便是长在同一个地方又何足为奇。”文珏淡淡一笑。
“文珏，我不会认错你，根本不会。为了找你，我在哈尔滨读书这几年，走了多少街巷，贴了多少告示，我是孟蓝生啊!”蓝生激动地掉下泪来。
文珏异常镇静：“我不是什么华文珏，更不认识什么孟蓝生，爷一定是认错人了，请爷别异想天开了。爷……要住局，请随我来。”文珏在前头引路，来到了她的房里：“朱三，请摆上夜宵。”
孟蓝生疑惑、迷惘地看着举止轻浮的文珏无言以对。稍倾，酒茶摆了上来。文珏给蓝生斟满一杯酒媚笑道：“世上万物，皆属过眼云烟。你如此痴情于她，恐怕她早把你忘了，请爷不要执迷不悟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孟蓝生没端杯子，只是直视着文珏，悒悒说道：“文珏，你能醉吗?昨天，我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我那么吃惊，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文珏吗?我找的好苦啊，万没想到你竟改名换姓，沦落风尘……我一夜没睡，眼前总浮现你的影子……我在书馆门前徘徊了一头午，我内心相当矛盾，既怕这金婉杰是华文珏，又希望华文珏就是金婉杰……”
文珏眼圈红了，她急忙低下了头。
孟蓝生一把抓住文珏的胸襟，脸涨得通红：“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华文珏?你别捉弄我了?”孟蓝生近似歇斯底里了。
文珏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用娇媚的口气反诘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我就把你带走，不是，我现在就走!”
文珏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猛地转过身，默默地摇了摇头。
孟蓝生望了文珏一眼，“我走了。”说罢，迟缓地朝外走去。
文珏猛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闪着泪水盈盈的眼睛哀求道：“您不能走!”
孟蓝生甩开她的胳膊，背对她道：“我不是来寻花问柳的，这种肮脏的地方我一分钟也不能多呆。”
文珏说道：“您若是走了，他们定以为我故意冷落客人，败坏书馆的声誉，他们是绝不会饶过我的，我求求您了……”
孟蓝生猛地转过身：“你是文珏，你是华文珏!”
文珏破泣为笑：“你走了，我就不是华文珏，你留下来我就是华文珏。”
“文珏，你果然是华文珏。”
“算了，你留下来就好了，来，咱们喝酒。”文珏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蓝生望着文珏，仍然不喝。文珏端起一杯酒送到蓝生嘴边：“喝，老看着我干什么?”蓝生接过杯喝了一口，马上咳嗽起来。文珏给他捶了捶背，“忙什么。”
“你真是华文珏，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华文珏，我忘不了你，刚才我试验你，你果然是华文珏，告诉我，你不是金婉杰……”
“华文珏，华文珏……”文珏喃喃地说着，自己端起酒壶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蓝生一下抢过酒壶，重重放在桌上。此时文珏脸上飞上两朵红云，撒娇地偎在蓝生怀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孟蓝生，可蓝生呆若木鸡，渐渐地，文珏感到头一阵晕旋，她喝多了，不知不觉在孟蓝生怀里睡去了。
睡梦中，她感到自己上了条小船，小船荡呀荡呀，一直荡到一个洒满阳光的地方……那么温暖，那么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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