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就这样跳槽到新海杂志社。能进杂志社是因为一篇随笔被总编看重,总编认为她的文章里有一种东西不露声色却让人感动,在面试她后,便诚恳地表示,如果她愿意到杂志社来上班,他们将乐意接受。被感情困扰着的陈珊当然中意这个好的去处。
陈珊走进杂志社的时候,想,这就是跳槽了,跳槽真简单,在开放地区真好。陈珊当时不知道,多少人掉破了脸撞破了头地想进这家杂志社都未能如愿,而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跳槽就跳了槽。上帝对陈珊的恩赐是厚重的,美丽,聪明,善良,一个女人,具备了这几样,就该是没有走不顺的路,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杂志社办公地点设在新海电视台的大楼里。电视台的台长那天在电梯里看到陈珊,非常地惊艳,当即问她愿不愿意当节目主持人,让她去试镜。她婉言拒绝了。她说她是江南人,普通话过不了关。其实,以陈珊的聪慧学好国语不是难事。陈珊对主持人职业不感兴趣,是因为不愿时刻受人关注。她是一个随心生活的人,别人的关注会使她很累。大三的时候,她被推举为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在学校的晚会、比赛之类的公众场合着实露了不少脸,很风光地被关注了一阵子。那阵子,她发现做公众人物就等于生活在透明的玻璃房中,你的任何行止都是别人兴趣的聚焦,都是别人的谈资。于是,你的神经就时刻是蹦着的,好象整天是在为别人活。对她触动最大的是,她和一位男同学老乡的正常接触被人无限地扩大夸张。后来那位同学精神出了问题,她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罪名。此后,她就知道应该根据自己的性情选择合适的生活。
她所向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她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安宁的,闲适的,温情的,美好的。她知道生活中有太多刀光剑影的搏命拼杀,有太多微笑中兵不血刃的较量,但她竭力回避。她坚信人生就是一个过程,为了某种目的而使过程变得血腥四溅是大可不必的。
这是她和康嘉薇本质的区别。
对于陈珊的观点,康嘉薇表面附和着,是啊,你是多么小资、多么时尚地生活着啊。可心里,康嘉薇忿忿不平,谁不想过得舒适,谁不喜欢被人哄着护着,谁还排斥什么都顺手拈来的日子?你有漂亮脸蛋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康嘉薇从小也和陈珊一样喜欢唱歌跳舞,曾有老师说,这孩子要是漂亮一些就好了。反正,旁边的女孩都比她漂亮,她总是要很甜地多叫几声叔叔阿姨,然后尽力地表现自己,才能让别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在她还不懂事的潜意识里就有明确的意识,她要付出比别人多很多,才能换取相同甚至远远不如的回报。在父亲走的那天,她对着镜子,她想如果她再漂亮些,父亲一定舍不得走开。她用颜料笔在镜子上画着,画得自己面目全非。那个面目全非的人,就是真正的她,就是康嘉薇,一生注定充满了抗争、充满了辛酸。
陈珊的跳槽让康嘉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出了苏齐这些日子情绪的低落,她知道是她出牌的时候了。大学的时候,康嘉薇有一阵子迷上了打扑克牌。她觉得那几十牌的随机分配是那样变幻莫测,她总是认真地打每一局牌,认真地通过别人打出的牌猜测别人手中的牌,她甚至能通过对方拿牌的方式、习惯动作、脸部表情判断对方的牌面。因此,她的牌总是打得恰倒好处,打得出奇的精彩。谁都知道和她搭对胜算的机会很大,连那些男生中的高手也不例外。
康嘉薇从自己打牌的技术中,发现自己某个方面的禀赋,就是琢磨人。在琢磨人中和人不动声色地较量,她总是能出奇制胜。她知道这个禀赋将是她通往目标的决定性条件。
陈珊在国融公司习惯了开车,现在没了车,像突然断了腿似的。好在,她做的是编辑工作,每天上下班只跑一趟。杂志社的宿舍与单位还算近,两站路,如果不赶时间,走路10多分钟就到。她又是不喜欢应酬的人,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两点一线,生活反倒简单了。
苏齐传呼她很多很多次。好几次,她想复机,又放下电话。只是这种刻意的回避一点也不能减轻她对苏齐的牵挂,和苏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已是她不需要想起的怀念。
好在新的工作给了她新的兴奋。她编辑的栏目是“打工者”。她本身就是外来的打工阶层,对打工一族有着深切的关注,她在栏目中除了用大量的外来稿,自己也写一个专栏。她没想到的是,她编的第一期就在读者中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大量的来电来信,使第一次做编辑工作的她有了成就感。总编很高兴地把她叫到办公室,一个劲地说:好好干,好好干。总编是一个胖乎乎的老头,性格像弥来佛一样可亲。人家说这里的男人都坏,但她不觉得,总编就很好。
陈珊那天从总编办公室出来,心情很好,想着苏齐,想象着如果是以往,她会笑容灿烂地把这高兴的事告诉苏齐。苏齐说最喜欢看她高兴时的样子,她总是歪着头有些腼腆地笑,脸红红的,甜甜的。苏齐总是动情地想亲她,她就躲开。陈珊想着,就伤感起来。
她走出单位,不知怎的就坐车来到国融公司,她没进去,在外面草坪上徘徊着。她看到她用过的车依然停在那里,上面有一层灰,薄薄的。这个城市很干净,停久了才会有这点灰。这车没人动过。
远远地,她看到苏齐出来,往他自己的车上走。她又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脸和嘴唇。陈珊的心跳得很厉害。陈珊没有惊动苏齐,她就那样看着他,开车门,随后一溜烟地离去,她挪不了一步。这时,陈珊才知道,她的心其实早就被这个男人带走了。
陈珊这样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弄不明白自己,明知这个男人是有家的,明知这个男人干着违法的事,她却怎么也放不下。有些女人为囚徒痴心不已,苦等经年,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
陈珊这样想着,但她没想到,此时康嘉薇正注视着她。她发愣的样子,全被楼上的康嘉薇看在眼里。康嘉薇在窗户边目送苏齐的时候看到了陈珊。陈珊该是处于对苏齐欲罢不能的凄风苦雨中吧。康嘉薇高高地俯视着落寞的陈珊,微笑着。
陈珊和康嘉薇先后知晓国融公司的秘密,使苏齐有了强烈的危险意识。苏齐明白,从国融公司开张经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脚在牢房里,一脚在牢房外了。当然,他怀着侥幸。他的侥幸还缘于他港人身份的特殊性,那时香港没回归。该是收手的时候了。谁能保证白纸一样单纯的陈珊不会去告发他,谁能保证心思缜密的康嘉薇不要挟他?还有,谁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康嘉薇如法炮制呢?何况,客户越来越难找了,而这3年成功的经营使他圆满地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苏齐当然不会知道,纵使他收了手,他的人生却因此再也走不进他设定的轨道。因为人生总是环环相扣,更因为他的这一环和康嘉薇连到了一起。当然,这是后话。
苏齐这会儿忙于公司的转让。有两个老板有意接手国融公司。这两老板中有一个是康嘉薇找来的,因此康嘉薇参与了转让的商谈。
这次谈判,苏齐再次领教了康嘉薇的渗透力和应变力。康嘉薇从苏齐对她的态度中,已经体察到了认可和赞许。她知道,留在苏齐手下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康嘉薇经常和苏齐一道出入,每次经过停车场,她都看到那辆陈珊用过的皇冠车。车上的灰尘有些厚了。那天,她看到苏齐还打开车门在里面坐了坐。她又笑了笑。她的笑有两个寓意。其一,苏齐肯定不是地道的商人,她会让苏齐明白,她将是他振臂高飞的翅膀;其二,苏齐将很快把车钥匙交给她。
国融公司转让的谈判进展得很顺利。苏齐对康嘉薇的戒备逐日减少,但康嘉薇却丝毫也没放松她的神经。她在一边帮助苏齐的同时,一边利用一切机会收集公司原来的资料。在短短的时间内,她所掌握的资料已经足以能够以诈骗罪起诉苏齐了。当然,这些资料只是一个防范于未然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手。她才不会在乎苏齐的行为是不是与道德违背,当下那些挥霍着国家的钱到处坑蒙拐骗的人多的是,苏齐的行为只是小菜一叠。她在乎的,是苏齐是否对她有用。
那天,康嘉薇坐在苏齐的车上,车经过电视大楼。新海杂志社的牌挂在大楼外。苏齐的车突然慢下来。康嘉薇笑笑说:陈珊在这边挺好。
苏齐没说什么,这个女人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康嘉薇说:她一贯喜欢写作,这是她的好去处。
苏齐说:她率真单纯,适合写作。
康嘉薇说:苏总说的是。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她?
苏齐停了一会说:也好。随后掉转了车头。
两人走进了陈珊办公室,看到陈珊一个人在打字机前写着东西。陈珊侧身对着门,在斜射的阳光下构成一幅美丽的图景。苏齐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轻轻走到陈珊面前,想抚摩她柔软的长发。
当陈珊抬起头来时,苏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陈珊看到了苏齐。陈珊慢慢站起来,看着苏齐的眼睛渐渐垂下来。
康嘉薇在旁边看着,她的心里闷闷的,酸酸的。她渴望的爱情就该这样,但她没有碰到。
康嘉薇喊了一声陈珊,陈珊这才发现康嘉薇也在场。于是,大家客套了一番,气氛松懈了下来。康嘉薇和苏齐并排坐在陈珊的对面,这样,康嘉薇的表情陈珊可以看到,而苏齐看不到,这是康嘉薇有意的布局。
大家聊天时,康嘉薇时不时地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苏齐,并伴以似乎不经意的表情和动作,她有意识地向陈珊透露着一种信息,那就是她和苏齐关系不一般。康嘉薇做得如此的不动声色,如此的自然,让敏感的陈珊很快意识到什么,而侧边的苏齐却浑然不觉。
康嘉薇感觉到陈珊在意了。她依然若无其事地接着话茬,找出话茬,但她心里清楚,让苏齐来探望陈珊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她了解陈珊,陈珊是不会去和她争的,陈珊要的是完美。
陈珊在送他们两人上车时,有些强撑着面子。而苏齐当然不明就里,他上车后一句话也没说,此时的苏齐满脑子都是陈珊的一颦一笑。只有康嘉薇是清醒的。康嘉薇此时看着窗外的风景,苏齐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她开口说什么呢?康嘉薇构想着当天晚上将会出现的情景,她希望一切都按她预料的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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