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很快证实了康嘉薇的猜测。那天下班，陈珊把头探进苏齐的办公室，说：下班了，我走了。苏齐笑着示意她进去，陈珊袅袅婷婷地走到苏齐面前，歪着头说：还不下班？苏齐拉着陈珊的手说：今天有点事，我晚一点走。陈珊说：那你吃什么，我给你叫餐吧。苏齐说：我不饿，晚一点再说。说着，就把陈珊拉到怀里亲了一下。陈珊就脸红红地说：那我先走了啊。陈珊走出公司，平时她下班喜欢回宿舍自己烧点什么。今天她想到苏齐还没吃饭，就在公司旁边的西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打包给苏齐。苏齐很喜欢吃这里的鳗鱼饭。陈珊拿着饭走回办公室时，苏齐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陈珊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脸上是那种恶作剧般的小女孩的坏笑。她听到苏齐在里面打电话，好象事说期货价格的事。她轻轻地推开门，想吓他一跳。可没想到的是，苏齐一看到她，赶忙扣住电话，表情很慌张。陈珊心里咯噔一下。她把饭放在苏齐面前，就走了出来。苏齐急忙追出来，说，今天这么关心我？陈珊笑笑，没说什么。苏齐漫不经心地说：刚才你推门时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这里没人了，幸好我没说什么秘密，听见我说什么了？陈珊说：我没留意。苏齐似乎松了一口气。
陈珊郁郁地从办公室出来。她走过大厅时，在外面跑了一天的经纪人正陆续回来，陈珊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张张风尘仆仆的脸。陈珊想，难道所有这些人，包括自己，都真的是骗局中的道具？陈珊是苏齐的秘书，一个留心的秘书是最容易探知老板的秘密的。在一个苏齐以为她不在的日子，她其实留在办公室。她听到他在电话里吼。苏齐说：昨天，大豆的价格是怎么回事？（停了一会，又说）你给我听着，今天大豆要升2个点，钢材要降3个点。苏齐的吼声是很低的，是压抑了又压抑的，但陈珊还是听得非常清楚。天哪！陈珊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她没有进去质问苏齐，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直到苏齐出来。苏齐看到了她，明白了。于是他说：你都听见了？陈珊沉默。苏齐说：听见也好，我也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你是秘书，应该了解公司的全部运作过程。陈珊沉默。苏齐说：我知道你一时转不过弯，可你知道吗，新海这些有钱人，有几个人的钱是正当途径赚的？陈珊说：但你可以用正当途径赚啊。陈珊不看苏齐。苏齐搬了一张椅子坐到陈珊旁边，说：以后我会，但不是现在。珊珊，现在这种形势，用正当途径赚不到多少钱的。我还处于原始积累的阶段，在这个过程很多人都依靠的是非正当的手段，都无非是诱骗，欺诈、盘剥，只不过有些人针对的是国家，有些人针对的是个人。你明不明白，来我们公司投资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那些钱都是什么钱？走私、贪污、受贿、诈骗。说穿了，我们公司的行为只是一次资金再次分配罢了。陈珊很陌生地看着苏齐，说：你这是强盗逻辑，难道你不这样认为？苏齐说：这不是强盗逻辑，这是强者逻辑。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强者社会。这个社会从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你去翻翻所有的人物传记，任何一个成功者在他最初的阶段都会有一段不怎么可以公开的历史，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后来人们景仰他，拥戴他。人们拥戴他是一点没错的，因为他用他的财富为成千上万的普通人造福啊。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陈珊沉默。苏齐说：其实，我们公司客户的钱对他们都是九牛一毛，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赌注，他们都愿赌服输。陈珊有些激动了：可是，你想过吗？也有人投的是自己的血汗钱，他们因为你倾家荡产了，他们可能痛不欲生。苏齐说：这也是折磨我的心结，你以为我这样做真的就完全心安理得吗？可是，这个阶段，有谁的钱是血汗钱，他们的血汗流到哪里才能赚到这么多钱？没有的，根本没有。 陈珊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苏齐说：我知道，你想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曾一直这样坚信，一直这样规范自己。但后来我发现，在不规范的特定的历史时期，道德只是一个用来规范社会、规范百姓行为的工具。完全循规蹈矩的人，注定是一个庸人。
陈珊走出了苏齐的办公室。苏齐说：你去哪里？陈珊摇头，没回答。苏齐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搂她的肩，看到陈珊的表情马上又缩可回去。苏齐有些害怕了，苏齐说：你不会卖我吧？我知道你不会卖我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力。陈珊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陈珊走出了公司，苏齐担心地尾随其后，看到她回到宿舍，才放心地离开。陈珊很迷茫。她出身的家庭是正统的，受到的教育是正统，她在父母老师的呵护中长大她没有接受这些观念的任何心理基础，她无法接受苏齐。可她不得承认，苏齐说的话有很多是事实。可是，这是犯罪啊！苏齐既然可以欺骗客户，以后又怎么能不欺骗她呢？陈珊此后走进公司，再也没有原来的自豪感。她为那些整天在风雨烈日中奔忙的业务员悲哀，为自己悲哀。她回避苏齐。但是，当苏齐不在眼前，她又感到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忧伤。
一个星期后，康嘉薇也弄明白了国融公司的秘密。她是通过对照美国的表哥传过来的实际国际行情，证实国融公司的骗局的。国融公司所有的行情根本不是国际行情。这是什么世道啊，连价格行情都可以随意编造。在这编造的行情中，客户无疑是翁中之鳖。康嘉薇为自己发现了这天大的秘密而欣喜万分。她知道陈起恒已是她的生命中的过去时，她的下一出戏又要拉开帷幕，男主角是苏齐。
那天，康嘉薇敲开了苏齐办公室的门。这是陈珊担任秘书后，康嘉薇第一次敲这个门。现在陈珊走了。康嘉薇说：苏总，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康嘉薇说着，平静地她把两份行情表放到苏齐面前，一份是公司电脑显示的行情，一份是实际的国际行情。苏齐脸色一下煞白。苏齐当然明白，康嘉薇知道这件事比陈珊知道这件事问题要严重得多。苏齐沉默。一会说：你需要多少钱？康嘉薇说：苏总，我第一次对照这两份东西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被伤害。你把我们大家都骗了。苏总，你知道，我们每天顶着炎炎烈日找客户的那种感受吗？你知道我们一次又一次被拒之门外的难堪吗？你知道我们的尊严被践踏的屈辱吗？但我们不怕，因为我们有公司支撑着我们。当我们在用赞美的语言推销我们公司的时候，你知道我们内心那种自豪感吗？你知道我们把客户那么多的钱，放进公司的帐户，为客户下单的时候，我们那种虔诚的心态吗？我们不仅想通过这份工作找到生活的支撑，我们更想通过这份工作得到社会的认可。康嘉薇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缓从容，全然没有逼人的气势，但苏齐从她的每一句话里无不感到咄咄逼人。康嘉薇继续说：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我想，这个公司或许就是美国华尔街的缩影，我的事业从这里开始，和这里一起壮大。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康嘉薇说着，声音哽咽。苏齐看着康嘉薇，认真地听着她说，他在等着她开条件，在开条件之前，她一定会以报警相挟。但康嘉薇说完就沉默了。苏齐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看得出，你是识大体的人，你应该能理解，商场有些游戏不是按规则进行的。实际上，目前一切都这么不规范，根本就没有规则。康嘉薇很善解人意地点头：我当然理解，我要是不理解，可能就报警了。苏齐说：你想过报警？康嘉薇说：当然，遇上这么大的事，苏总，这是天大的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想到报警。可那念头只是一瞬，就过去了。我知道，创业太难太难了。康嘉薇说这话的时候，几分唏嘘，几分感慨。苏齐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你一人在外那么难。康嘉薇说：苏总想远了，我担心的是，苏总有一天会出事，我不愿意看到您出事。真的。
就这样，康嘉薇以苏齐根本不可能忘记的方式，引起了苏齐的高度关注。苏齐是不得不高度关注康嘉薇了，因为她手中的证据，足以影响他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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