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匠王升庆
王升庆是德兴铺的长工。他这个长工有点奇怪,专管碾米。由于德兴铺在长乐街铺面多达十几家,另加5000多担田,伙计、长工多达几百人。集中开伙,必须有一人专管碾米。考虑到功夫不重,先曾祖父斌大爹也允许他在外面接活,帮别人碾米或做碾米的推子。
民国十四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长乐街的老规矩:过小年东家要请所有长工、伙计吃饭结帐发工钱,过了元宵节再来做事。招呼吃饭聚会的锣声响过三遍,上下街的长工伙计集中在德兴铺榨子巷的公房吃饭领工钱。斌大爹正在团团作揖感谢各位长工伙计的帮衬,突然门口响起一阵喧闹声。斌大爹出来一看,只见王升庆正在和四五个人吵闹。斌大爹话:“升庆唻,么哩事呀?”“斌大爹,你郎家来得正好,咯个王升庆,三月间同我哩讲好哒,三斗米打部推子。到如今推子冇看见,米又不还把我哩。”“升庆唻,推子帮人家打了吗?”“冇……”“你要把米还把人家噻!”“米也冇哒……”“不至于呀,工钱冇少把你呀。”“斌大爹,你郎家不晓得,先头一帮街痞子已经把升庆的工钱拿走了。”“咯是么哩道理?!”“还不是欠了人家的赌债!”“哦,总共差你哩几位好多米呀?”“五部推子总共是一担半米。”“好!你哩几位到楼上去担两担米!对不住啊!”“哎呀呀,太劳烦斌大爹了!吵了你郎家的场合。”“好!好!慢走不送。”“升庆唻,咯个年还过得过去吗?”“拿么哩过啊?一冇二冇。”“唉,你到槽坊去拿10斤肉,再到楼上担一担米。”“斌大爹,咯又如何要得呢?”“冇么哩要得要不得,不能让人家话德兴铺里长工师傅过不得年。”
民国十七年六月炎天,斌大爹腋下夹着两个装满井水的竹筒躺在最后一进院落的竹躺椅上乘凉。管事带着王升庆走了进来,升庆:“斌大爹,我只怕要同你郎家辞工。”斌大爹睁大眼睛“哦,做得蛮好哒,何事又要辞工呢?”“朋友喊我到平江咯边去做事,听讲工钱还不少。”“哦,升庆唻,我跟你哩爷老子加榜公是老合式,他郎家故世早,托我照看你。你呢,人高大,做事不惜力,又学了一身好打,就是脾气直,喜欢耍。到外头做事要勤力,眼睛要关场,不三不四的朋友不要交,多赚钱寄把老娘,尽快把栋屋造起来。”“嗯,你郎家的话我记得哩。”“只怕冇得动身的钱吧?”“嘻嘻”“到账房讲一声,拿两吊钱。”“劳烦你郎家了,你郎家招呼身体,我走了。”
到了十月小阳春,回龙门义渡公急匆匆跑到土地塘:“斌大爹!斌大爹!快跑兵!快跑兵!听过河的人讲,粮子已经到了对河瓮江,只有十几里路哒!”“我的个爷呀,咯又何式来得及咯!又是咦边的粮子咯?”“听讲是么哩十六军。先前屋里那个推匠王升庆还是里面一个官。”“咯就不怕哒,无非是钱财,我就不相信升庆还会杀他的老东家。”“斌大爹呀,你郎家还是走吧!我去喊轿子,咯些粮子都是横眼畜生咯。”“轿子还跑得马赢,不跑哒。”
王升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汨罗江对河,在沙滩上整理队伍:“梭镖归梭镖,鸟铳归鸟铳,两个一排,两个一排,威武呢,开进长乐街!”队伍到了街上,升庆布置道:“大毛伢子带一队去德兴铺,癞子壳带二队去惠风和,长子两兄弟带三队去大生昌,把这几个最大的地主资本家捉起来!四队跟住我找伪乡长,把四里八乡的细地主喊到文昌阁来,喊不来就捉起来!”
总共101个地主关在文昌阁,王升庆正准备开会查问各家的田地、铺面、钱财等,一个后生伢子拿着一杆梭镖闯了进来:“王主席,不得了,岳阳那边来了好多国军,已经到了关王桥。”“快走快走!到兰家洞去!把地主捆起来带起走!”说完看到了斌大爹,“德兴铺的周斌泉太胖哒,找顶轿子把他抬起来!”
队伍走到狮子口,山势陡峭,抬轿子的四个伙计实在吃不消了:“王主席,咯个胖家伙送他回家吧?”“不行,胖子要留到杀肉。”
队伍呆在兰家洞两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国军封锁得很严,被绑票的人家想送财物也送不进来,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毛、癞子壳和长子两兄弟找王主席商量:“队伍都冇得饭呷,留到咯些地主搞么哩?不如杀开算哒。”“嗯,要得。留两个,白水塘的杨贵生是个长斋公,杀了罪过太大;德兴铺的周斌泉是最大的地主,是个大肉票,留到!”
好不容易等到国军开走,王升庆派人到德兴铺传话拿3000光洋取人。长乐街一片缟素,哭声震天。斌大爹一身肥肉差不多落完,面色惨白,神情落寞:“太造孽哒!太造孽哒!”
民国十九年五月初八,王升庆到平江龙盘开会回兰家洞的路上被国军捉到了。王升庆个子差不多1米8,又一身好功夫。国军怕他跑了,拿烧红的铁丝穿过肩胛骨再缠住手臂手腕,脚上戴着50斤重的脚镣。在长乐街游街的时候,王升庆看到了斌大爹,惨然一笑:“斌大爹,你郎家人好吧?”“升庆啊,你这是何苦啊!”“斌大爹,我对你郎家不住,只是话我冇要你郎家的命。”“我晓得我晓得,你放心,我到你收尸。”“咯就劳烦你郎家了。”
第二天,管事人来找斌大爹:“升庆已经收敛了,找了一口瓦棺材。只是葬到咦边呢?”“有庙归庙,无庙归土地菩萨。他咯号人还能进祖坟山?把他安葬到李家磡背后的义冢吧。记得帮我烧几刀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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