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心灵漫步——原创随笔 |
其实那是个苦差事,真苦。
首先是工作繁琐,丝毫马虎不得。这套词典,本来就是由专家编写的,要从专家编写的文稿里找出错误、更正出处、完善注释,自然更是件难上加难的事。鲁迅杂文浩如烟海,一般人翻书都难一下子找到出处,写篇研究短文都常有引用出错的情况。如果不是对鲁迅全部作品烂熟于胸,要完成这件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不得不佩服老师学识的渊博。老师说,学者学者,自己在某个领域学成了资料库、图书馆,才可以称之为学者。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学者。而找对出处,还只是最起码的,最重要的是得阐释正确。这就需要对鲁迅的全篇全人及思想文化背景有准确深刻的理解和把握了。有一次为了更正文稿中一个词条的解释,他和另一个鲁研专家争执不下,弄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又接着讨论求证,最后还是采纳了他的见解。老师很是得意。老师就是这么认真细致乐在其中地进行着这项繁重的工作。我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印象极为深刻。
其次是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刚好是夏天,老师住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二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里,没有空调,没有蚊帐,每天都休息不好。这还不算,最主要是吃饭不方便。出版社食堂只供应中餐。当时(九零年)的北京好像餐馆很少。出了出版社大门要走很长一段路才有一个小饭馆,菜不怎么样,常常蔬菜都没有,价格还很不便宜。老师隔偶尔到小饭馆里吃一顿,平时就中午多买个馒头,晚上和着白水咽。我们去访学之前,老师已经在那里工作了一个月,我们只呆了十几天就已经感觉苦不堪言了,老师却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想来,真不知他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在那的时候还好,三个人轮流做东,还能每天都到小饭馆吃一顿。可我们毕竟是学生,囊中羞涩啊。幸好之前我在《鲁迅研究月刊》发了篇文章,杂志社大概知道我们的情况,及时将几十元稿费发了下来。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呢!可离开北京的时候,我不但将带去的钱花了个精光,连稿费也全部花掉了。回到长沙,没敢把这些告诉师母。到现在,到此刻,师母都不知道。当然我不是说人民文学出版社没有创造一个好的条件,因为当时只有那个条件。如今老师已经仙去,我就顺便代他诉诉这个苦。如果陈早春先生也上网浏览博客,万一看到了这篇文章,还请海涵。
不过那些日子也很开心。晚饭后,老师总是带我们徜徉于各色大巷小巷,或参观矛盾故居、郭沫若故居,或造访学术大师,或畅想未来。就是在这个时期,我们拜访了当时已是高龄的王士菁先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知道了老师喜欢北京的文化氛围(当时人都向往深圳),有意在退休后和师母定居北京。如今我们都在北京了,老师却……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听说了颜强小时候的一个笑话:那时他刚学会认字,看见商店墙上写着“各种绸呢”这些字,便一个劲地说:这些绸布不是明明都摆在柜台上嘛,怎么还问各种绸呢?各种绸呢?真笨啊!
记得有一天(好象是周日),我同学请我去她家吃饭。老师怕我不认路,一直把我送到了地铁口。我礼貌地问他是否一起去,老师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我也就没再坚持。我在同学家饱餐了一顿。饭后,同学让我吃草莓。我不爱吃。那时的草莓不甜,蘸了糖我也不爱吃。同学说,你带回去给你老师吧。草莓表皮已经有点白了,我不好薄同学面子,带是带了,心想,这玩意老师也不见得会吃,没准就扔了。回到出版社一摊开,草莓果然差不多都坏了。出乎意料的是,老师很惊喜,一个一个地吃起来了。他开始还谦让,给我留了几个,后来见我不吃,就全吃了。我突然想到,老师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吃到新鲜蔬菜了,突然很后悔:怎么就没有坚持叫老师跟自己一起去呢!
写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老师值得回忆值得抒写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我写来写去还在这一件事上转悠!我本来要写老师如何给我们传道授业解惑解囊的,思绪却总困在北京朝内那些老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了……
清明节前风叩门,网上博客欲断魂。
老师,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