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旧稿:一件毛衣引发的“惨案”
原载《粤港信息日报•粤港周末》
曾鸣
领袖这个词,原意所指也就是衣服的领子与袖口。
领袖,于一件衣服和穿衣服的人而言,是重要的。
一件衣服,尤其是男装,领袖挺括了,人就有了精神。我们描述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常会说他的衣领有污垢,袖子胡乱卷起。我们形容一个正直勤俭的人,也常会描写他洗得发白的衣领和袖口上补着补丁。而往往这样的人,一般都平易近人,值得信赖。
在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虽然物质生活紧迫,但是,年轻人同样爱俏,要约会,没有新衣服怎么办,便有人在衣领上做起了小文章。手巧的姑娘,有了心仪的男朋友,便用白线勾织一条领衬,缝到男友外衣的领内,这样,衣服不用频繁浆洗,洗多了,一是易褪色,二是易磨损,那年月,穿得出场的衣服,也就只有那么一二件。
再讲究一点的,就是做几件假衬衫。所谓假衬衫,其实就是做一件三分之一衣服,省布。也有做假毛衣领的。穿这种假衣领,便可以把领口高高提起来,或干脆翻出来,一天一个样,很是神气。
这种假衬衫当年成衣店里也有出售的。
爱护衣领如此,爱护袖子也有法子,一是那时年轻人时兴戴护腕,就是运动员用的那种,冬天戴上这玩艺儿,一可保暖,二也可隔脏;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常备几付袖筒子,上班或家务的时候戴上,不会让袖口磨耗。
所以,领袖,总应当是值得人们爱戴的。
1985年,我在上海读大学,一个冬季的周日,两位上海女诗友来校,约我去参加一个星期文学沙龙活动,一个叫简子,一个叫施国英。搭电车去南京路,电车摇篮一样,我手把吊环,哪知致我的灯芯绒西服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磨花了袖口的毛衣,这露出来的“马手”,很快被女诗人发现,她们芳容失色,连连说,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的•••好像我拐骗了她们的青春,或者做出了什么让她们很没面子的事。
于是,我内疚地把袖口往里面折了折,她们似乎仍然感到很不快,那真是个叫人进退两难情境。我总不能脱了毛衣,挨冻去参加什么悲惨的诗会吧。大家束手无策之际,哪知她们便数落起我新婚的妻子来,说:你老婆,怎么会让你穿成这个样子来上海啊。但是,千真万确地是,这件毛衣,我穿到上海来的时候,它并不是这个惨相的,要怪,或许只能怪我那块日本手表的表带。
就这样,我怀着万分抱歉的心情,如一个俘虏般,缩着手脚参加了诗会。也许正因如此,我在诗会上的即兴朗诵,发挥极佳,我朗诵了一首我新写的诗《风帆,落在黄昏里》(附后),后来,这首诗发表在丁玲主编的大型文学期刊《中国》创刊号上。我大张旗鼓且含情脉脉地叙说了洞庭湖区一对渔民老夫妻“坚守动荡生活”的情爱故事,博得一片掌声,这,多少也算给我那两位女诗友补回了些许颜面吧。
记得过了几天,其中一位诗友还是带了毛线和钩针,为我修复了那个悲惨的袖口。
这个案例,我在多个场合演讲过,我讲的意思其实是想说明,上海人,尤其是上海女青年,她们对生活的细节感受,有近乎诗一般的讲究;同时也想说明,领袖,于一个团体或人群,无疑也是重要的。
附诗:帆,落在黄昏里
远山,展开晚霞的翅膀
靠湖岸,一只渔舟收帆
收起那双鸥鸟的翅膀
出现一对年迈夫妻
出现淡蓝的炊烟
出现淡蓝的旱烟
绕着桅杆攀
贴着湖面淌
每天每天都一样
多少年多少天,没人数过
没人要数这湖面的波浪
帆,落在黄昏里
黄昏是一张悄然的网
网着单桅船变成双桅船的典故
网不住那件红衣衫
从村口的古柳梢
飞上他的船,风帆一样
现在,他还想用眼睛去网
网她的一头银发,亦如帆
炊烟往她的帆上拂
旱烟往她的帆上拂
一挥手,她挥起一根粗糙的桅杆
她是他的帆
是他的桅杆
任村口的古柳伸长脖子
如一只眺望成化石的龟
那龟背上驼着他们的儿孙
在龟背上种龟甲状的田地
过着龟一般平稳的日子
但,他们的日子属于帆
他们的帆是鸥的翅膀裁剪的
他们习惯飞翔。倾斜。动荡
飞得水天一色,或者唱渔歌
唱得风生水起。云飞雾障
谁说他们的日子不坚硬呢
去瞧他们的脚板
帆,落在黄昏里
远山,在飞翔
这动与静的世界
此刻,竟是那么和谐而晴朗•••••••
刊于1986年1月《中国》创刊号。丁玲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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