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男吧女·鸣戈

                                                                            阿    吟

       阿吟曾在我那个酒吧做过几个月的营销经理，阿吟说她做“夜场”这一行已有六年，也就是说，她是25岁才从外省过来开始做这一行的。

       阿吟来之前是在离本吧不远的一个大型迪厅当部长，当时本吧刚开业，客源稀少，在报纸上做过一些宣传但也效果不佳，虽然也有不少朋友不时来捧场，但对于偌大一个酒吧的运作来说，那绝对是杯水车薪。如何迅速扩大客源，尤其是要能够抓住那些经常在这一带地方上玩乐的常客，便成了当务之急，这也正是我要请阿吟来当经理，并许诺三千元底薪加提成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样一来，阿吟因为要在我这里当经理，就从那家迪厅一下子挖来四五个强力的部长，她们姐们义气约法三章一番之后，便一齐上阵，打电话派名片，新老客人一把抓，果然，当月的营业额确实是有了很大的提升。这样的局面，也给对我突发奇想开酒吧而一直忧心仲仲，后来干脆从老家来帮我打理生意的母亲带来了希望，她一时高兴，竟打电话回去要家人寄了一枚她自已的金戒指送给了阿吟。阿吟是苦出生，好像从小还失去母爱，阿吟对我母亲此举自然感动不已，于是当众宣布她从此成了我妈的干女儿。

        阿吟做这一行，应当说年龄还是大了点，但阿吟倒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据说她小时学过戏曲和舞蹈，所以身材和笑容都还很是有几分妩媚的。不过，后来我还知道，阿吟的性情其实是十分暴烈和倔犟的。这是后话。

       其实女孩子做“夜场”并不一定要长得多么靓丽，关健有二条，一是要有一副健康的肠胃能反复不断地接受啤酒的洗礼；二就是要豪爽好斗。而这二条，在阿吟的身上都很好地具备着。这样的女孩子是很难找到的，哪怕你可以找个大学生来做服务员，也很难找一个小学学历的女孩子来当营销部长。因为这个世界上能喝酒的女孩子本来就少，而能喝酒还敢喝酒又愿意出来闯的女孩子就更少。表面看起来，这些女孩子收入也不错，白天睡大觉，晚上打扮一番坐下来喝酒玩骰盅就算是上班，其实，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现如今，有酒喝又好玩的地方到处都是，凭什么你一个电话就可以左右你的顾客今晚的去处？这就如同其它行业中一个出色的营销人员之所以能够牢牢掌握住他的客户不被竞争对手抢跑一样不简单。不错，这些女孩子一般都学历不高，但她们又大多见多识广，她们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呢——有钱的或是有权的、中国的或是外国的、年长的或是年轻的？而与各类客人喝酒，一坐下来就是三五个小时，你总得与客人说话交朋友呀，而如果总是话不投机又怎能够“千杯少”呢！所以，能说会道、虚心好学、不懂装懂、敢拼敢斗、忍气吞声等等，就是这些女孩子必备的职业素质。而要将这些特点很好地揉合起来的女孩子，你说好找不好找呢？所以现在，我的酒吧里一个这样的女孩子都没有了，这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的女孩子不好找，而是请这样的女孩子一是营业成本高，二是管理上又比较麻烦，加上本吧的市场定位和开拓已初见成效，客源也相对稳定了下来。

        做夜场的这几年，阿吟应当还是赚了不少钱的，但阿吟是个苦命的人，她的父母很早离异，她随了他爸，她妹随了她妈，而她爸和她妈后来又各自组织了家庭，但是，她妈现在的丈夫有个条件就是不准她妹与他们同住，而她爸为她找的继母又比她大不了几岁，她也觉得彼此相见难为情，于是就带着她妹出来闯世界了。而且更不幸的是，就是在这个阶段，阿吟自已的婚姻也告破裂，至今仍留下一个女儿在家乡。

        就像许多性格和长相差异较大的姐妹一样，如果以阿吟的妹妹与阿吟比较，那阿吟就可以称得上是天仙了。但是，如此之大的相貌差异却并没有造成性格上的差异，姐妹俩同样都有着暴烈的性格，都像是一把一点就着干柴。因此，在她们姐妹之间，揪头发打耳光的事就不能算是新闻。

       先前，阿吟的妹妹也在那家大迪厅当推酒员，而她妹妹的这种推酒与阿吟的方式不一样，她妹妹是啤酒公司请了派驻过去的，也就是说，阿吟的客人来了如果喝她妹妹公司的啤酒，那阿吟就是在迪厅记业绩而她妹妹则是在那家啤酒公司记业绩，拿钱的地方不一样但钱总还是一样的，所以姐妹俩一合手干得也还是欢畅。阿吟在那家迪厅也算是个大姐大级的人物，所以，虽然她妹妹身材矮小但也没人敢欺，一家大的迪厅，推酒员的数量往往是可观的，客人一来，往往一轰而上，喝你的啤酒送火机喝她的啤酒送公仔或签字笔，那可是既要口才又要体力的业绩。但是，阿吟的妹妹业绩一直不错，一个晚上能销出五六打酒的话，那就是七八十元的收入。不过客观地说，她妹妹有好的业绩也不完全是阿吟的帮助，她妹妹的身材小但脾气并不小，高大的姐姐的耳光都敢打，一般情况下，哪个推酒妹还要存心与她过不去呢。

         阿吟的妹妹之所以有时要打阿吟的耳光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姐妹俩出来闯荡，虽然同住在一起，但钱却还是能分得出你的和我的，阿吟赚的钱自然要比妹妹的多，但存折上的数目却总是比妹妹的少，这就引起了妹妹极大的不满。阿吟交友很广，朋友多，花钱就多，哪怕是别人天天请你吃饭都不用你掏钱，但你来来回回的的士费总不好再要别人付吧。这还不算，严重的是，在这几年的交友中，阿吟真的交上了一个很帅的小伙子，阿吟在他身上据说是没少花钱的，后来，那帅小伙到澳大利亚留什么学去了，用了不少阿吟的钱，也带阿吟去办了个护照之后，阿吟就再也找不到这个花钱的对象了。至今，我还看过阿吟怀揣着那本护照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现实和故事，必然就赋予了妹妹以极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所以阿吟在我那里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她们各自上班以外，我就没见她们分开过。一般的情况下是妹妹下班后来我的吧里等阿吟，然后二个人同打一台摩托车回去，其中很多的时侯我也会顺路开车送她们回家，印象中，阿吟的妹妹是极俭省的，哪怕是下雨也不肯打出租车而仍要坚持打“摩的”。而她妹妹之所以能够这样与姐姐行影不离地长相守，也实在是因为她的这位快30岁妹妹还没有找到其它什么可以移情的对象。

         据医学研究，经常喝酒的人肝火旺盛，脾气往往都比一般人大。对此，我是有着切身体验的。所以如果有一天，阿吟哪怕是缠着绷带来上班，我知道那也不过又是她们姐妹俩发生了一点小问题。但大的问题是，这样的情况发生多了，阿吟也会将火气引燃到那些成了她的好友的客户那里去，这对于作为老板的我就大事不妙了。而这样的事情的确已发生过好几次，不过在酒气上来了的情况下，双方因为一二口酒的不公而引发的纠纷多数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哪怕吵大了当晚不欢而散，但第二天打个电话或发条短信也就一笑泯恩仇了，这就像麻将桌上的争吵一样，也大多是不会太往心里去的。所以，有的时候我虽然耽心她的作为会真的得罪客人，但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不打不成交反而关系更铁了。不过有一次，她与一位女顾客（当然也是她的好友）展开了一番泼酒战斗之后，她们的关系就算是完全破裂了，不过，她们之间的战争的导火索并不在酒桌上，而不在酒桌上的战争起因、而如果这种战争的起因又关乎男女之间的感情，那么这时候的酒，就完全是一种仇恨的武器了。

        我现在认为，凡是打算要当什么作家的人都应当先当二年酒吧的老板。你想想，在绝大多数的人那里，都是白天和自已的同类打交道——说话、交易、微笑或咒骂。但是你开了酒吧以后，这一切就完全颠倒了，你甚至不知道你几乎夜夜与他们泡在一起的这些人，白天又是何种作派——他们会是怎样地讲话办事！有一天（要郑重说明的是，这是一个白天的下午），我去一大商场买东西，碰到一个人突然与我打招呼，他十分热情与我又握手又拍肩，我一下吃惊不小，心想这么热情的举动应当说明我们是特别熟悉的朋友才是呀，但我却真的想不起哪来的这么个朋友，后来他对我说：“这几天忙没有去你那里喝酒了，不过正巧，我今晚就约好一帮朋友去的。”这下，我才想起来他是我那的常客了，我与他喝酒也不下七八次，我还想起来他就是在这家大商场内开有档口的，几次也说过要我来选东西他半卖半送给我。但是，那个晚上来喝酒的人，而且一喝就醉就吹就不肯收场的家伙，就是眼前这个热情而衣着考究的人吗。我想，白天和夜晚真是有黑白之分呀，而白天的我，在这个人的眼中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所以，你要当作家你就不能只见过白天的人，而哪怕就是你也常见夜间的人，你还是不能不见那些夜间喝酒的人，夜间的人，尤其是夜间喝酒的人，那是一些说不清的人，所以才是一些文学的人。

         我并不想把话扯到与阿吟无关的方面去，而恰恰是阿吟的白天，给了我一个完全不同的阿吟的印象。

        有一段，阿吟因为与妹妹打架，在被她妹妹扣下了存折等贵重物什的情况下搬到了本吧的员工宿舍来住，一天下午，她要找我预支了二百元工资买些用具，当时，她显得那样地无助和软弱。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有一次她也是找我要支工资，那次她拍着胸脯说，我要请人吃饭，然后去教训那个臭婆娘。我问她什么事，她说她离开那个迪厅后，那个迪厅的女经理常与她妹过不去，她要找一班姐妹去揍她一顿。我说你揍她以后怎么办，她说无所谓了不起不在这里做了。在我的再三劝解下，她虽然没有请姐妹去，但最后据说她还是只身去与那个女经理扭打了一番。而现在，她拎着一只小包，红肿着眼，手臂上还有她妹的牙印。她说，我真的不能再被她控制了，她自已找不到男朋友又不准我与别人出去玩，我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嘛！

        又是一个白天，我去员工宿舍看看，阿吟也在她的房间，我注意到，她的床上摆了许多绒毛毛的公仔，一床草席薄薄地铺在床板上，她说那些公仔是她集下来要带回老家给她的女儿的。我的酒吧里有二台投硬币抓公仔的游戏机，多半的时候是客人出钱给她们玩，碰到新品种的公仔，她们也会自已掏钱去抓。喜爱这些小玩意是女孩子的天性，但是据我观察，阿吟本人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当我看到她的床上居然也有这么多公仔时，我就已经感到了一个年轻母亲的心跳了····

       这不久以后，阿吟就离开了我的酒吧，阿吟现在据说还在这个城市做着同样的工作，大概她们姐妹俩也已经和好。在这个城市里，这样的姐妹很多，但我想，我的酒吧里不会再有了。

曾鸣：

         刚刚同人泡茶吧回，立即读你的文章。非常好。

         这个篇幅也不算长。人物就要这样，有一种时代和个人的命运感。

         《吧男吧女》这个栏目看来是开定了。非常好。

         你有独特的写作资源，独特的观察人的身份和角度，这就造成了文章的不一般。

          只是一点，故事是给普通人看的，心里想着这个故事普通人会不会看，看了有不有味道。无他，这是市场制胜法。

          很好很好。会是一个特别有卖点的栏目呵！

                                                                              何立伟2003 、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