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心中，从不是个强势的人，好象隐忍就是他对抗命运和所有伤害的唯一武器。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才会不停地哭泣，似乎要把这一生的委屈都哭出来。

    我甚至觉得他太软弱。

    只有当我失去他之后，我才悟到，那一个“忍”字里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我早就意识到自己秉承了父亲的这一性情，但我一直不愿意说“忍”，我只说“扛”。有时我很痛恨自己有这种“扛”的能力，可是事实一次次地教育了我，很多事就看谁能“扛”，扛过去了，一定是别有洞天的。这就是所谓的韧性吧。

    随着自己的长大，父亲一天天老去，我觉得是他更多地依赖我、需要我了。以前我经常给他打电话，永远报喜不报忧，而且，我的生活、工作，好象他能参与的也越来越少，他只要健健康康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可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做过一个神奇的梦。梦见和父亲一起爬山，却怎么也到不了山顶。我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一抬头，看见干枯的树枝上盛开着两朵灿烂无比的黄嫩嫩的小花，父亲指着它们说：“这就是希望。”

    我一直觉得这个梦太不真实，太像电影或小说里的情节，可它确确实实出现过。现在想来，也许是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深深地依赖着父亲。

    SARS期间，我终于还是沉不住气给父亲打了电话，一通大呼小叫，而父亲却沉稳得一如他天天练的太极拳：“这都谈不上是什么瘟疫，做好防护就可以了。人这一辈子要经的事多着呢，以后回想起来，这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坎儿……”

    在那一刻我知道了父亲的力量。

    十多年的独立生活，每次挫折，每次受伤，其实我心里总是有一个底线的——回家去，回到父亲的身边，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会无条件地接纳我。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不用了解我到底经受了什么，在他身边，我就会安心，就会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父亲是我最后的堡垒。

    可是，父亲走了，我知道自己从此无路可退！

（写于父亲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