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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苹果
(2006-02-11 23:11:04)| 分类： 绒布小说 |
令人疑惑的是，24岁的杨晨并没有女朋友。别人都不怀疑杨晨在生理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起来如此健康、纯洁，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精品。最后人们都有了相同的看法——世界上不应该有太完美的东西，假如真的完美了，某一天就会出一些乱子。其中的一个人还找到了证据，他说，你们看过琼瑶的电视剧吗？你看看，里面的男主角都很帅，也都很有气质，可惜最后都很惨。
所以，他们都在等待着杨晨验证这一点。当然，猜疑和等待本身就是生活的一种乐趣。
其实杨晨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惜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猜疑或者等待。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公司里闲暇时光中的核心人物，当他走进别的办公室的时候，就会有女孩子殷勤的给他倒水。虽然她们使用的是一次性纸杯，但是杨晨却从来没有喝过一次。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有一次他发现一个女孩的大拇指贴在杯口上，还有一次他发现某个纸杯上居然粘着一个身份不名的黑点。他知道自己过度敏感了，但是他却无力改变什么，比如说有个女部门主管习惯在头发上抹一点气味古怪的发油，每当她出现的时候，杨晨就会逃之夭夭。那种气味叫他联想起腐败的尸体。
杨晨最受不了的还是那些女孩的话题。那些女孩一张口，杨晨就知道她们想说什么了。毫无疑问，在仰慕对象的面前，那些女孩总显得有些紧张，她们害怕说错了话被杨晨耻笑，同时她们又不甘心被同伴抢去了风头，所以情况永远是这样的——她们娇柔造作的表演着，一个人会飞快的打断另一人的话，把话题引到另一个彼岸。在杨晨的印象里，她们似乎从来没有象样的阐述完一个观点，或者表达完自己的心情。一切都只有开始却总是没有结束。但是杨晨总是有办法让谈话变得非常愉快，他恰倒好处的给予她们以肯定，他让那些女孩都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每个人自己都是杨晨眼中的主角。
所以我们也可以这么认为，杨晨是一个有趣而狡猾的男孩。
不过杨晨并不认为这很有趣，相反他感觉自己很无聊，其实他认为一切都很无聊，这个世界同样是可笑的。后来他从朋友那里借了一本名叫《存在与虚无》的书，而那本书刚好是探讨无聊与痛苦的问题。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来阅读这本枯涩的书，读完后他因为知道这个人生本身就是痛苦的而感到更加无聊和痛苦。因为他不曾有过什么痛苦的经历，所以他成天沉浸在思索中。他试图找到自己的这种不可理喻的痛苦根源。最后他被这种自虐式的思索搞得神情恍惚。
他甚至还写了一个小纸条：“人生是痛苦的，世界是荒谬的。”他把这张纸条压在桌子上，当然压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他相信这本书的作者也一定如他一样痛苦，于是他特意买了一本《萨特传》。他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本书的作者居然是一个外表丑陋的小老头，而且这个老头居然拥有一堆的情妇。
去你妈的痛苦！杨晨骂道。他毫不犹豫的把纸条扔到了纸篓里。
事后杨晨为自己的冲动感到震惊。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从不说脏话的人，如今他却被一个外国老头搞得粗鲁不堪。
那段时间杨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要不他在那里长时间的思考，要不他就专注的设计广告或者其他的宣传资料。众所周知杨晨是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他有取之不竭的灵感，并恰到好处的把灵感体现在作品中。但是他也认为这很无聊，当他完成一个作品的时候，他就会想象着一个庸俗不堪的妇女正拿着他的作品包猪肉，然后招摇过市。以前他有一个习惯。他把设计好的底稿储存在电脑里，然后在心情好的时候把资料调出来，自己就伸着修长的双腿欣赏。
不过如今他有了另一个习惯。他把底稿调出来，然后尽情的在那上面涂鸦，或者用线条把图片切割得支离破碎。有一次他把一个美女切成若干部分，同时在上面涂满了红颜色，看上去那个美女就象被肢解了一般。其实杨晨是在无意识中完成这一切的，最后他被自己的杰作吓了一跳。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是世界不正常了还是自己不正常了。
杨晨很长时间没有光临其他的办公室了。那些失意的女孩们开始有些不满，她们叽叽咕咕的在背后说，杨晨这家伙一定是忙着谈恋爱呢，而他谈的对象一定是他办公室里的那个打字员。很快这话就传到了杨晨的耳朵里。他习惯性的翘着嘴角微微一笑，事后他突然想，她们都说我在谈恋爱，是啊，我为什么不谈一次恋爱呢？
其实杨晨的办公室里有两个打字员，他知道那些女孩说的是何青。事实上杨晨并不讨厌何青，首先何青长得很漂亮，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且她从来不使用摩丝发油一类的东西，每当杨晨看见她的头发在空气中飘荡时，心理就会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温情。其次何青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杨晨有些喜欢和她聊天，并且每次他都能在聊天中得到一些意外的惊喜。
另一个打字的女孩叫做李华。李华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她个子不高而且身材臃肿。关键的是她身体似乎还散发着一种洗不干净的怪味。李华也不是一个会穿衣服的女孩，夏天到来的时候她总喜欢穿一件大兰花的无袖连衣裙，她的胳膊因此显得更加浑圆而令人生畏。有一次李华抬起了胳膊，杨晨吃惊的发现她居然长着腋毛。他原以为女人是不应该长腋毛的。他迅速从李华的胳肢窝联想到何青的胳肢窝，他感到非常失落。他相信，那个清纯可爱的何青也一定长着这种不雅的腋毛。
不过作为同事杨晨对李华无可指责。李华打字的速度
杨晨自己也承认自己对女人有某些偏见，他认为女人总是经常令人遗憾。而且他认为女人顶多只能算是有些小聪明，而永远无法象男人一样充满智慧。同时他莫名其妙的
曾经有一次或两次，杨晨产生了与何青谈恋爱的念头。他确信何青也象别的女孩一样暗恋着他。何青是一个乐意倾诉的女孩，同时也是一个傲慢的女孩。她经常在办公室里讲述她几次不成功的恋情。有一次讲到最后时何青突然说，我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别人，从不！
何青的话让杨晨感到小小的愤怒。他认为这是何青对他的蔑视——我从不追任何人，包括你杨晨。打那一刻起杨晨就知道了一点，自己绝对不能去追何青。不过杨晨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他
杨晨知道自己不喜欢李华，但是为了维持这种微妙的格局杨晨一定要带上她。显然李华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就如同一个平衡器。有时候杨晨会想，假如没有李华的存在，事情会变成怎样呢？有时候他也会感到非常内疚。他感觉自己是一个阴谋家，而李华则是一个毫不知情的被戏弄者。何青却一味的保持着矜持和沉默，杨晨坚信某一天何青一定会向他有所表白或者暗示，而这一天一定又是出乎他的意料的。然而事实上何青毫无举动，这只能说明何青也在等待他的暗示或者表白。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如今，杨晨已经感觉到生活的乐趣了，那就是猜疑和等待的乐趣。
在某些时候，杨晨甚至还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无所谓，没有暗示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杨晨是中秋节的第二天出生的。公司的女孩们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这一年中秋节过后，杨晨收到了很多精美的生日卡片以及小礼物。李华也送给他一个礼物，一支精致的钢笔。但是他没有收到何青的礼物。下午他和那些前来祝福的女孩们畅谈起来，他显得心情十分愉快，最后他就索性坐到桌子上了。何青并没有参加聊天，她一反常态的坐在一边埋头打字。杨晨似乎没有受其中的影响，他兴致勃勃的说着话，有时候他还开一个稍带亲昵的小小的玩笑，看上去他就象一个被宠坏的幸福的小男孩。
有时候他会偷偷看一眼何青，他发现何青的脸色很难看。杨晨继续着聊天，那些女孩发出咯咯的笑声。在杨晨生日的这天，除了何青，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愉快，那些女孩就象是一群快乐的鹌鹑。
其实何青也买了一只钢笔，中午的时候李华发现她正偷偷的包装那支笔。或许是因为李华先送了一只钢笔，或许是因为其他，总之她最后没有拿出那支钢笔。
下班后按照约定，杨晨陪何青和李华去逛街。秋天的城市没有丝毫的萧瑟之感，夜幕降临后整条商业街绚丽多彩。杨晨穿着一件蓝灰色的风衣走在两个女孩的中间，他显得神采奕奕。一路上杨晨不停的和李华说话，他生动的语言让李华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一刻杨晨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有了一种恋爱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已经坠入爱河了，而让他坠入爱河的则是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何青。
在进入一家大商场的时候，何青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但是她仍然不和杨晨说话。在杨晨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表白，是的，她生气了，她会因为我的冷落而感到气愤。杨晨开始得意起来，他继续讲话，他发现自己今晚妙语连珠，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和别的
有一排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人造水晶制品，当两个女孩站在前面欣赏的时候，杨晨从后面挤过去，他拿起一个水晶苹果，眯着眼睛看着水晶苹果。应该说杨晨天真的表情非常可爱，但是何青依旧垂着眼睛不看他。杨晨说，你们知道这个苹果有什么含义吗？
何青没有搭话，而李华则好奇的看着杨晨。
杨晨说，当年在伊甸园里，那条蛇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了苹果。于是他们就知道了人世间的罪恶的事情，也正是如此，他们也体验到了人间的痛苦和快乐。你们知道吗？是的，这就是那只苹果。
两个女孩，包括何青懵懵懂懂的看着杨晨以及那个苹果。在明亮的灯光下，那颗苹果正闪烁着奇异的光。突然，杨晨迅速一侧身，把那颗苹果揣在风衣的内兜里。他的手法非常巧妙，除了两个女孩，别人没有可能看到这一幕。两个女孩吃惊得长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杨晨脸上浮现出顽皮的微笑，他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摇了两下，小声的说，嘘，不要紧张，知道了吧？这是一个邪恶的苹果，而我是是一个大坏蛋，一个邪恶的人。
一瞬间何青又变得面无表情。她转过身去，以一种厌恶的口吻说，神经病！
他们走出商场的时候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雨。杨晨的心情也变得阴暗起来。站在商场的门口，三个年轻的男女都没有说话，他们仿佛就是这条街的一道风景。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杨晨，他掏出那个水晶苹果对李华说，这个送给你吧，也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们都要过生日的，我们一年都只有一次生日。
这时何青突然说，雨越下越大了，我得走了。说完，她低着脑袋向街道的另一头跑去。她奔跑的姿势十分古怪，因为她用一只手捂着嘴。杨晨迅速追了过去，刚追了两步他就被李华拉住了。他看着李华，神情恍惚的说，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跑？
杨晨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李华已经在他的上方撑起了一把小花伞。
出乎杨晨的意料，第二天一切显得无比正常，似乎昨天晚上只是每个人都做了一场梦，并且最后都走到同一个梦境中。何青也照常和杨晨说话，只不过她的口气里多了一些冰冷的味道。唯一可以为那次事件做证的只有那个水晶苹果，它就被摆放在李华的桌子上，位置刻意得让人感到难受。每天早上李华上班前，总会用一个手帕精心的擦拭它。有时候杨晨看到这个苹果，就会忍不住想，这的确是一个邪恶的东西，它毁掉了一切了。
这时杨晨突然想起了那个名叫萨特的老头，他感觉那个老头的确有一些水平，不仅人生是痛苦的，而且世界还是荒谬的。人生不会因为短暂的快乐而改变什么，痛苦的依旧痛苦。虽然他有成堆的情妇，然而谁也不能保证那些情妇不是这种水晶苹果。难怪老萨特看起来愁容满面。
我们的英俊男孩杨晨终于深刻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本质的东西。那种翘着嘴角微笑的神情已经在他脸上消失了，他开始喜欢皱着眉头思索，他也因此多了几许成熟的气质。其实，这更让他显得魅力十足。
他们依旧还在一起吃午饭，不过吃饭的时候，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华开始坐在杨晨旁边了，而何青则孤零零的坐在他们二位的对面。起初杨晨为这种变化感到不快，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和何青是没有希望的了，既然没有希望，那么就没有什么值得避讳。当然，他同时也认为自己和李华没有任何可能。虽然这样坐多少有些奇怪，但是，既然世界是荒谬的，比如就让它彻底的荒谬下去。此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李华生病了。在李华休病假的那个星期，杨晨没有叫何青一起吃午饭。在一个月以前，杨晨根本就想不到有一天他和何青居然会形如陌路。当李华回来以后，每个中午，杨晨就和那个幸运的女孩一起吃饭了。这同样荒谬。
本来关于杨晨的故事就此结束了。他应该继续沉默下去，然后找一个意中人成家，然后成为这个城市中一个幸福而平凡的市民。而那段经历，则作为他的初恋尘封在以及深处。然而某一天，事情居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公司的
那是一封手写的检举信。写信者是用圆珠笔写的，或许由于写信者十分激动，这张信纸有好几处被笔戳破了。检举者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讲述了杨晨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手法偷窃了一个水晶苹果，在信的结尾，检举者义愤填膺的说，这个小偷平时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其实他的内心十分的肮脏，他偷的东西虽然不是价值连城，然而假如我们不追究他，岂不是纵容了这种卑劣的做法？不是让这种无耻的小人得意洋洋了？
杨晨拿着这封信呆若木鸡。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停止了，他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他让自己的大脑空白起来。他甚至一时想不起来上面写了什么话，他只记得那个人的字很瘦，笔画很奇怪。李华走过来从他手里抽出了这封检举信，她看了两眼。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对保卫科长说，不关他的事，那个人在诽谤他。他这么好，他会偷东西吗？其实，那个水晶苹果是我拿的。
她从桌子上拿起那个水晶苹果，笑了一下说，你看，不就是这个东西吗？
李华从保卫科回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显然她在那里大哭了一场。她看见杨晨还悒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而何青则背对着他们，悠闲的梳着头发。她甚至还哼唱着一支歌，那首歌当时在大陆十分走红，叫做《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李华害怕的晃晃杨晨的肩膀，小声的说，你没事吧？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在那个晴朗的
妙图广告公司美漂亮的打字员何青在那个上午辞职了。以后别人再也没有听到她的音讯。她就如同蒸发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综。人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内幕，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杨晨已经有了彻底的变化，他试图悔恨什么，却又无从悔恨起。他想，一个成年的男子为了换取一个女孩的欢心而偷窃，却要另一个无辜的女孩为此蒙受羞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更可耻的是，至今他居然还忘不了那个卑鄙的女孩。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爱情了。
吃饭的时候杨晨经常走神，有时他会陷入沉思中，有时候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有时候李华会象哄小孩一样，用勺子敲敲他的碗。不久以后杨晨变得谦和而温顺，他永远也不再是那个带有贵族气质的漂亮男孩了。
一年后杨晨结婚了，他的新娘子就是那个毫不起眼的李华。再过半年，李华怀孕了，同时也辞职修养去了。事实证明杨晨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他如同一只勤奋的土拨鼠，勤勤恳恳的幸福的工作着。当年仰慕他的那些女孩大多嫁人了，当她们看着昔日的梦中情人一脸疲倦的来上班时，她们就不由自主的哀伤起来。无论如何她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杨晨会选择那个小丫头。
新年临近的时候，杨晨要打扫房间了。那时李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惬意在躺在沙发上，看着丈夫忙里忙外。这是一个孕育着希望和新生的一年。杨晨住在五楼，最后象所有的优秀的丈夫一样，他爬上了窗台，左手抓着窗框，右手拿着报纸吃力的擦玻璃。待产妇李华则紧张的站起来，她跑到窗户前叮嘱丈夫一定要小心，同时她也给丈夫递送旧报纸。在擦了几扇窗户以后，杨晨感到有些疲倦，他停了下来，同样
那时他什么也不想，他只想把这几个字看清楚，他甚至没有听见妻子惊恐的叫声。他抽出了左手，试图把报纸摊平。
几年以后人们还记得杨晨，不过在人们的记忆里他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了。他还是那个翘着嘴微笑的男孩。虽然猜疑和等待是人生中的乐趣之一，不过关于杨晨，人们已经无可猜疑无可等待了。通常他们都会感慨的告诉别人说，我早就说过，人生是不可以太完美的，一旦过于完美，就容易出事。你看杨晨，他什么都不缺，但是快过年的时候，他却一不小心从窗台上掉下去，活活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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