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我说，自从我来了慕尼黑，慕尼黑冬天来得早了，去得晚了，在十一月刚刚开始的时候就下雪了。我的朋友在大雪纷飞的早晨长吁一口气，他说他更喜欢冬天，就算下雪，也比秋天左一场雨右一场雨的好。

丈夫回国办事，在慕尼黑的初冬的夜里，我洗好头洗好澡，用我的围巾式的大衣把自己裹起来，端了一杯果茶，脸上敷着雅诗蓝黛的面膜，坐在暖气边看陈丹燕的书，《九生》（德文版）。尽管我的手指在洗小刀的时候被划破了，流了好多血。我的丈夫和所有的朋友都说我是一个不能干的人，而我此时的心情真是美好而温柔的。德国人把这本书的中文名字用篆字写了，叫“存活”。我知道这本书的中文名字叫“一个女孩”，德国人把它想得太激烈了。

就算是用德文，也能从里面看出陈丹燕的独特的叙事风格来。看陈丹燕的书总觉得她的文字干净清洁，她总是幽雅的娓娓道来，可是总是一针见血。我有她几乎所有的书，散文，小说。她对我来说，像是一个可以说悄悄话小阿姨或是大姐姐，我有什么样的心情，到了她的话里，就成了云淡风轻的曾经。在恍然大悟原来有人和我一样的想法的同时，心里也才真正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可是她并没有要教你该怎么办，因为她说，每个人的生活毕竟是有差别的。生活中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和应不应该。这样的宽容让我放松。

我看她写的《纽约假日》里面的王简妮心里的金发情意结其实不是爱情而是温柔，《鱼和它的自行车》里王朵莱在吐鲁番终于等到了她等了那么久的一个晚上，她们都是用整个青春，女孩子一生最美丽的时光来等待什么，等得那么久，连她们自己都要绝望了，可是居然她们突然发现自己等到了，以为这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却更像是一场回光返照，因为在她们等到了的时候那梦想就像是玻璃一样哗啦啦地碎掉了，连满地的碎玻璃看上去都这样的美，闪亮如水晶，可是都是可以划破皮肤流血的，而碎了的梦想伤的是女孩子柔软的心。

《九生》是陈丹燕写得最有深度的一本小说，在德国得了奖。在这本书里她也多次写到了这种梦想哗啦啦地碎掉了的心境，这是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地对成人世界的失望。

读她的书，心真是最美的，也是最苦的。

不喜欢她的《慢船去中国》，不论是里面的疯了又死去的女孩子，或是过于能干的女强人式的女孩子，太戏剧化了，更像是为了拍电视剧，而且是60集的那种长篇的，不像真的淡然而无奈的生活。我更喜欢《纽约假日》的最后简妮对鲁说的话，不是come back, 而是go to，always go to,我不属于上海，也不属于纽约，我没有归属地了。

看到这话，我的心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