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叔侄奸杀冤案昭雪给我们的启示

标签:
司法腐败叔侄奸杀冤案央视白岩松杂谈 |
分类: 观察 |
这两天,浙江叔侄强奸冤案十年后最终被推翻的新闻引发了极大关注,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此案情节之跌宕曲折,过程之复杂,其中蕴含的内涵之丰富,的确堪称绝伦。人们形容一个事情具有很大的戏剧性都会说,就像演电影或者电视剧。其实,在本案中的一些离奇情节,恐怕已经远远超越了影视剧的编剧们的想象,现实中的千变万化总是令最富想象力创造力的编剧们汗颜。
为了把事情说的更加清楚点,我们稍微来回顾下整个案件。根据当事人张高平回忆,2003年5月18号晚上9点左右,他和侄子张辉驾驶皖J-11260解放牌货车去上海。17岁的王某经别人介绍搭他们的顺风车去杭州。到了杭州王某下车后,张高平和张辉驾驶货车前往上海。但几天后,二人却突然被警方抓捕。原来,2003年5月19号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区分局接到报案,在杭州市西湖区一水沟里发现一具女尸,而这名女尸正是5月18号搭乘他们便车的女子王某。公安机关初步认定是当晚开车搭载被害人的张辉和张高平所为。2004年4月21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强奸罪判处张辉死刑,张高平无期徒刑。半年后,2004年10月19日,浙江省高院终审改判张辉死缓、张高平有期徒刑15年。在监狱中,张高平发现了自己案件的若干疑点,经过他本人及家属的申诉,2012年2月27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对该案立案复查。2013年3月26日的公开宣判认为,有新的证据证明,本案不能排除系他人作案的可能。最终,张氏叔侄被认定无罪。
观察这个案件,有很多的视点。一个是张高平叔侄强奸案没有直接的证据,没有形成相关的证据链,为何依然被警方认定犯罪?
据报道,该案中有一个关键的物证,那就是在被害者指甲中残留的DNA与张高平和张辉均不符。但是,这个关键点没有被警方关注,而是采取了其他的方式获得间接证据,比如说所谓抛尸地点等的认定,以此推定张氏叔侄犯案。这样的办案,在现在看来,匪夷所思。据说办理此案的是被称为杭州政法界“三大女杀手”之说的杭州市公安局预审大队的女队长聂海芬,正是这个美丽的温柔杀手直接将此案定型。不管当年在办案时,聂警官如何心思缜密,推理严格,也是自圆其说,说是要办成如山铁案,而十年后,这个案件成了冤案也是铁打的事实,这个血淋淋的笑话让所有稍有良知的人都笑不起来。都说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但是,作为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执法者,他们手中的责任实在太大了。面对这样的明显的失误,到底是失职还是渎职,到底该受到何种惩处,应该还被冤枉者一个安慰,也让老百姓得到一个说法。我们希望警方不仅仅是履行国家赔偿的义务,同时更重要的是惩戒相关的责任人,以儆效尤,堵住所有的制度漏洞,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的冤案。
说到堵住制度的漏洞,此案中有个事实同样让人深思。直接认定张氏叔侄有罪的有一个证据来自监狱。在拘留所内,张辉宣称自己强奸并杀害了王某。这个证据由同监舍的一个叫袁连芳提供并成为认定张氏叔侄有罪的铁证。可是,后来证实,这个袁连芳是个非常神秘的证人,被称为“狱侦耳目”。因为他的作证,至少导致两场冤案的定罪,险些让三人丧命。2003年春节后,袁连芳被关押到了千里之外的河南省鹤壁市看守所,与当时鹤壁市下辖的浚县发生的一起灭门血案嫌疑人马廷新同监。按马被无罪释放之后的说法,自己是在不堪折磨后,听从了袁连芳的“诱导”,才同意“自首”的。那份自首材料也是出自袁连芳的手笔。马廷新自供:“我说不是我杀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写。他(袁连芳)就给我写。”马廷新每次提审回来,说过哪句话,这位狱中“大哥”都了如指掌。2004年4月,袁又现身杭州市拱墅区看守所,与张辉同号。当时,张高平、张辉叔侄两人正是一起奸杀案的犯罪嫌疑人,而警方根本没有掌握任何物证痕迹,相反,据鉴定显示,女受害者的指甲中的陌生人DNA并不属于这对叔侄。一进监室,袁就多次问张辉“有没有做过”,张否认后便遭到了袁的毒打。此案一审有罪判决中的26条证据几乎都是事发前后的间接旁证,只有袁连芳作证称:张辉在看守所里自称曾奸杀过一名女子。
事实上,在一般外人看来本身就是恶贯满盈的“狱侦耳目”成为警方办案的手段,这样的事情听着让人不禁胆战心惊。据称“狱侦耳目”这一制度在看守所里被广泛用于深挖余罪。但是,显然,这样的制度也是一把双刃剑,相信它可以办成一些案子,但是,因为其手段的特殊性(合法性和当事人动机都曾遭到强烈的质疑),使得这样的获得的证据也存在极大的风险,“狱侦耳目”袁连芳成为造就张氏叔侄强奸冤案极其重要的帮凶之一。通过这个案例,我们现在也是强烈质疑采取这样的所谓“狱侦耳目”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如果不能就此废除这样的制度,那么,至少也应该极其谨慎,严格遴选所谓的“狱侦耳目”。同时,对启用袁连芳这样的耳目办案的警方人员予以问责,涉及违法犯罪的,也必须予以严惩。
本案中,除了上述被称为杭州司法界三大女杀手之一的聂海芬败走麦城铸就自己的错误之外,发现袁连芳的“狱侦耳目”身份之曲折过程也成为本案的看点。据说发现这个疑点的是一直不能认罪的张高平。之后他嘱咐自己的兄弟一定要找到当年为鹤壁市浚县灭门血案嫌疑人马廷新案辩护的律师朱明勇。正是朱律师发现了马廷新案的疑点并成功地为他洗清冤屈。
本案中的第三个看点是中彩一样的DNA比对。前面提到在本案中受害者手指甲残留的DNA与张氏叔侄均不符,成为本案最大的疑点。两年后,杭州发生了另一起青年女性被害案,不久警方侦破此案抓获了案犯勾海峰。已经在监狱服刑的张高平见到这个案例后,一下子就认定,这个勾海峰也是杀害搭乘自己车王某的凶手。张高平列举了两个案子相似之处并向警方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惜,这个举动被认为是始终不能认罪的服刑犯的幻想。警方认为要在几千万份DNA库中找到相匹配的两份,其概率相当于中彩。最后,奇迹还真的就发生了,2011年,当重审此案将两份DNA样本进行比对后显示,勾海峰正是当年杀害王某的凶手。而这个时候,距离勾海峰被正法已经过去了7年。
我们说,通过DNA比对证实杀害王某凶手的过程的确是一个小概率的事件,因为两者间隔两年,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但是,我们假定,办案的警察们能够再仔细点,哪怕多费点功夫,以更加负责任的态度求证下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得到张高平申诉的要求后警方能够再认真点,落实下,那么,这个冤案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发生了也能够及时纠正。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设,张高平叔侄为此蒙冤十余载。说到底,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的原因还是办案的警察在潜意识中,在一开始就认定了搭载王某回杭州的张氏叔侄犯案,以后一直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他们的办理是在证实自己此前结论的正确性,慢慢地他们变成了是在维护自己思维的正确性,在维护自己一贯正确的国家公器的权威性,在向外界硕展示自己办案凌厉的神探形象。在维护自己的荣耀面前,事实真相,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就被放置在一旁。这是一幅非常可怕的景象。
接下来,我们要说说本案的检察院和法院。应该说,本案能够被实事求是地翻案,张氏叔侄能够起死回生,检察院和法院是起到了积极作用的。没有他们积极的参与,本案怕是永无再生之日。而且,检察院和法院都提到了警方在办案中,可能使用了非常规的手段,导致了错案的发生。这样的话,说出来需要勇气。但是,除了佩服检察院和法院的勇气之外,我们还想说,为什么这样的勇气来的那么晚?当初在审理此案过程中,为什么没有?面对此案的种种疑点,面对疑案从无的原则,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呢?如果他们都有今天的勇气,那么法院就应该当场判决张氏叔侄无罪释放,而检察院呢?即便是法院判决有罪,检察院也可以抗诉,维护法律的严肃性。
可惜的是,这一切又都是假设,我们只看到了在案子被彻底翻过来之后,检察院和法院认为,这个案子中,警方可能采取了不正常的侦办手段,现在来说这样的话,聊胜于无,却难免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令人不禁感慨万端。
最后,我想说点题外话。张氏叔侄强奸冤案昭雪后,媒体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其中,央视白岩松的《新闻1+1》动作很快,在3月29日就播出了节目。节目中白岩松把该说的都说了。包括比较敏感的,侦办此案的警官聂海芬的相关内容也都提到了,还提取了当年聂警官侦办此案中言之凿凿的说话。不过,就新闻采访而言,在电话连线张高平时,出现了明显的问题。我们先来看看这段连线的文字实录。
白岩松:回家已经三天了,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张高平:回家的感觉高兴,高兴,真是高兴,就是高兴。
白岩松:现在第三天晚上能睡着了吗?
张高平:晚上我都睡不着,我兴奋的都睡不着。
白岩松:但愿从今天晚上开始能够睡着。当宣判你无罪的那一瞬间,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张高平:我高兴,我高兴
(此处省略一段,引者注)
白岩松:这么多年你怎么撑过来的,什么支撑着你?
张高平:我始终坚信法律是严肃公正的,好人总是多的。
白岩松:会启动国家赔偿,如果国家赔偿赔了一笔钱的话,你会拿它做什么?
张高平:拿到钱我首先为我两个女儿盖个房子,然后再把身体,现在的身体不太行,去把身体检查一下,看到适当的可以做的投资。
白岩松:女儿刚开始见的时候也许会有点生,三天过去了,现在怎么样了?
张高平:一天到晚的缠着我,抱着我。
白岩松:这是幸福的时刻,有很多人其实是在把你们错判的过程中,犯了很严重的问题,导致你们这个错案的发现,你希望怎么处理他们?
张高平:真是巴不得他们也坐牢,后来想想我亲身经历坐牢这个滋味太难受了,我也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家庭妻离子散,就是很难受,我不愿意再看到他们坐牢。
白岩松:你宽容他们了?
张高平:我亲身经历坐牢是很难受的,失去亲人的滋味太难受了,我家里妻离子散,我不愿意再看到他们也像我一样。
白岩松:高平你希望今后村里人,或者是认识你的人都怎么对待你?
张高平:我希望他们过的都好,希望他们过的都好。
(后面还有一段,也省略,引者注)
上述这些话加上我省略的内容,基本上反映了张高平此时此刻的心情,和他准备做的事情。作为新闻采访,白岩松的大部分提问都是得体的,也问出了一些作为观众关心的问题。问题出在“白岩松:你宽容他们了?”这里。前面的铺垫是好的,先是说女儿的事情,家庭温馨,接着点出要害的问题,“有很多人其实是在把你们错判的过程中,犯了很严重的问题,导致你们这个错案的发现,你希望怎么处理他们?”到此为止,白岩松做得中规中矩,用开放性的提问,比较中性,显得很客观。但是,当张高平回答“真是巴不得他们也坐牢,后来想想我亲身经历坐牢这个滋味太难受了,我也不愿意再看到更多的家庭妻离子散,就是很难受,我不愿意再看到他们坐牢”这句话之后,白岩松追问了一句“你宽容他们了?”正是这个问话,或者说是“宽容”这个词,使得情况发生了变化。从新闻采访的角度说,虽然白岩松是用了不确定的口吻,但这个封闭式的提问指向性很明确,因为在白岩松看来,或者说心底里认为,张高平这样回答,他的内心里已经是宽容了那些办案人员。这样的认定,显然与事实不符。因为张高平显然不能原谅,或者宽容那些让自己蒙冤十载的人。只是面对央视的采访,他不想一下子把话说绝对了,说永不原谅,永不宽恕之类。所以,这个时候的张高平内心心理是极其复杂的,可以说百感交集,很难用宽容或者不宽容一个词来概括。而白岩松让张高平回答这道难题,显然有些强人所难,直接用上“宽容”这个词,也有诱导之嫌,失去了新闻记者客观公正的立场。
正确的做法应该还是采取比较中性的开放性提问。如果觉得这个地方需要再着重地强化一下,那么可以再次用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你希望怎么处理他们?”或者,这个地方干脆就留白,不再追问,哪怕冷场,也比追问是不是宽容要好很多。至少张高平不用后悔接受央视采访时说“不想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