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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告诉我自己,要寻找一个40年前的同学,那无异于寻找一个影子。对,40年前我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孩子,那时我七岁,一个不懂事但却在长大的孩子。
记忆中,那时的幼儿园是小镇上一个最好的去处,房屋基本上是木结构的建筑,两层楼房,是江南常见的带木走廊的那种。房子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很整洁,很结实,也很气派,据说是当时小镇上最好的房子。原来的主人姓洪,家道殷实,好像还曾经当过国民党的国大代表。幼儿园不但房子好,院子也非常宽敞,该长的树都长着,该开的花都开着,特别是有一树木芙蓉每年都长的很精神,围着那一蓬蓬朴素大方的各色芙蓉花做游戏是女孩子最乐意的事,可男孩子在花丛中也能找到乐趣:看蜜蜂采花,捉蝴蝶蜻蜓,花下的小草小虫,总也让我们玩不够。院子里除了一部很简陋的滑梯,一个秋千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像样的游戏器械,但是我们的天地依然宽广,风景无限。和当今的孩子们相比,尽管他们有各式各样机器玩具,但是他们再也享受不到那种自然天成的乐趣了。
当然,幼儿园的老师也是最好的。园长姓何,象老奶奶一样慈祥,但很干练,大多数时候都很威严。虽然何园长没有直接教导我们,虽然时间过去了40年,可剪着齐耳的花白短发,走路匆匆,很有韵律,身子总有点向前倾的样子锁定在我的印象中。班主任很年轻,很漂亮,性子非常温和,高度近视的眼睛里放出的光芒总是让人感到一种依靠,一种鼓励。班主任的女儿比我小一点,也比我晚一年考上大学,学的是外语,毕业后分配在一所大学里的外办,那一年这所大学45周年校庆时我见到过她,和母亲长得非常相像,我问起她母亲的一些事情,慨叹时光流逝。她说最不幸的是她爸爸—也是一位教师,一次在钓鱼时不慎滑入水中淹死了,撇下孤儿寡母,生活艰难。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妈妈生活晚年很愉快。这是后话了。
我时常惊讶,为什么40年前的幼儿园生活留给我的记忆会如此深刻,除了可爱的校园和可爱的老师,还有什么呢?
对了,就是那个影子,一位同样可爱的小女孩时常牵动我的记忆。我时常在整理这些记忆。
她显然要比我们大一些,一岁,二岁都有可能。她是城里来的孩子,穿着打扮比起小镇上的孩子来说要整齐鲜亮得多,说话的口气,办事的作风,比我们要老练。还有个子,长得比我们都要高大,她好像是班里的大姐姐。可惜,她跟我们接触很少,一方面她不会说小镇上的土话,她的普通话好听,可与我们交流就有些不方便。另一方面,那个年代,男女同学尽管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也不可能有什么更多的交往。
但是我对她有好感。一则她漂亮,比起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小姑娘,她要靓丽许多。二则最关键的是我们俩轮流着当班长,如果她是正班长,我就一定是副的,我如果当了正的,她也一定会是我的副手,尽管幼儿园里的班干部是象征性的,也谈不上什么配合默契,但有一些“工作”上的关系毕竟拉近了我们的关系。
在我记忆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排演《雷锋的故事》。在今天来看,这个节目属于小品之类,说的是雷锋在一个下雨天如何送一位农村大嫂回家的事。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应该被选中扮演雷锋,因为和其他小朋友比,我的模样周正高大一些,正好当男一号。可结果是老师选了另一位小朋友演雷锋,理由是雷锋是个小个子。后来我才知道,说我个子不合适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会演,怕演砸了。我有些伤自尊,心里老大不舒服,可也无奈。最后老师给我一个新的安排,让我扮演雷锋营的教导员,雷锋要向他请假。老师会安排,营教导员是这个戏里最大的官,总共只有一句台词,既让我赚回了面子,又不至于出差错。可我就是不满意,因为错过了与她演对手戏的机会。我甚至在想,这个节目中为什么没有雷锋的爸爸妈妈,要是有的话,让我演爸爸,她演妈妈,如果那样,我一定会演得很好的。
当然,这个遗憾是永远的。幼儿园毕业以后,她没有在小镇上读小学,可能是随着父母亲离开了小镇,她从此就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40年来,她就像是一个影子,有时清晰,几乎触手可及,有时则模糊,像一缕缕袅袅的青烟。当我脑海里的影像清晰可辨时,我并没有想捕捉它,而当它虚幻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向往,我甚至想哪怕走遍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回那种记忆。我自己很难解释这是怎样的一种想法。我甚至想,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见面了,我们会说些什么,我们能够说什么呢?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要的不是这个影子,而是别的什么。这一点,我是在去年春节回到小镇上时想到的。当我40年后回到那个幼儿园时,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了。崭新的楼房,鲜艳的墙画,时尚的装饰,齐全的游戏器械。加上农历新年的喜气,这里的一切都很充实。就是那一株花团锦簇的木芙蓉不见了,那个藏着无尽奥妙的角落不见了,脚下也不是坑洼乌黑的泥土,全铺上了上好地砖和坚固水泥,站在上面,我的心里有些空,接不到地气。
我转身离开了这里。身后是门房大叔客气的再见声。
我没有应答。
我突然想起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她叫“BanQi”。班颀?斑绮?一个好听有些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