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走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土地上

标签:
家庭大娘母亲儿子刘廷儒北京 |
大娘,回家了
当临时喊来的至亲至近的朋友给母亲穿寿衣的时候,廷儒心中的悲切是无以言表的。母亲抚育他、爱怜他的桩桩件件事情涌上心来,淌成了他脸上难得一见的清泪,成了历练岁月里的温暖与遗憾。
大娘1924年出生在左权县突堤村,她十几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积劳成疾就过早地去世了,大娘肩起了操持家务的重任,而最小的弟弟只有几个月大。大娘硬是用一个偏远农村少女所能想象出来的爱抚方式,爱并呵护一个更加弱小的生命。她居然就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把弟弟抚养拉扯成一个汉子。
就是这样一个心里充满着对亲人最多温爱的大娘,却不得不去做了人家的童养媳。那段生活给她的生命以一缕缕的阴霾,直到她嫁到上其至刘家才得以结束。
刘廷儒的父亲是个读书人,一直在北乡农村做教员。所以家中的四季,只有大娘一个人。大娘把自己全部的爱的能量,转化成了庭儒进取的动力。刚刚有了廷儒的时候,自己没有奶水,在丈夫有限的工资收入里,花了很多的钱为儿子找奶妈,费尽周折。当她看到自己花了钱,孩子却没有吃胖的时候,她又心疼又恼怒。找了几个奶妈,最后都不如儿子在自己身边放心,于是,她又艰难地用自己的所有能量拉扯儿子。儿子嘴细,为了把食物送到儿子嘴里,大娘为此费尽心机。
儿子终于能读书了,读书的成绩还不错,这对大娘便是最大的安慰了。从村里读到县城,从县城读到市里,从市里读到北京,儿子读的都是最好的学校。儿子进北京的时候才十几岁,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大娘却在太行山偏僻的乡村完成了一生中最大最重要的工程。
我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认识大娘的。作为他儿子的初中同桌,直到廷儒到榆次读书后,我才在假期随廷儒回到他在乡下的家里。那个高处不大的院落,充满着爱的温馨。傍晚在院子里就着月光吃晚饭聊天,是一种别样的野趣与享受。而这,是大娘给的。
1997年我在廷儒的关照下到了北京,与大娘的交往便多了起来。她不只一次说起,她想回上其至家中,她想念乡亲们,她判断乡亲们也想念她。她还炫耀过抗战开始后,年轻、大胆泼辣而对政治怀有热情的她,曾被指定做妇联工作,要不是家庭拖累,她就成了革命队伍里的一员,去外地当官了。每每说起这事,她锅噘着嘴,得意与遗憾都写在了脸上。
大娘在北京度过的晚年应该说是相当幸福的,在乡下也有人会羡慕她获得的这种幸福。虽然思乡之情一刻也没有削减过,但她身体好,自由,心地单纯,乐观,所以可以高寿。
廷儒父亲卧病在床时间久,大娘一直悉心照顾。但是有一天她还是没有忍住说了几句气话,于是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丈夫去世后,她不只一次和我说起:“我是有罪的,我把廷儒他爹骂死了,我是有罪的。”不过,这话说过之后,她脸上有惋惜,有忏悔,只一刻却又挂上了笑,那笑里还有一点顽皮。
大娘在自己的卧室里供奉着菩萨,那是她一心向善的外在表达。而她又是有忏悔意识的,虽然她可能没有接触过基督。廷儒不止一次和我说起过人生的信仰问题。而他的母亲没有皈依什么,但是心中却有信仰:那就是一个善的愿望,无论她付出,无论她忏悔。
廷儒很忙,不能天天守在母亲身边,随着母亲年事日高,他便想到了找一个好点的养老院,把母亲送到那里获得好的照顾。一次,我和他还有大娘,一起看了八大处附近的一家养老院,本来环境是不错的,我甚至准备鼓励大娘住进去了。但是管理员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送进来,就不打算再接出去。”那一刻,廷儒和我都明白了管理员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也或许正是那一刻,廷儒打消掉了把大娘送养老院的念头。在家里权当不妥帖,也不绝望,还有随心所欲的自由。这就是家的好处。
去年以来,我突然就忙的安排不出闲暇时间了。一直到4月底,据说大娘已经衰弱的比较厉害,我才找了个机会去看望大娘。过去一见面,她就会拉住我,说个没完没了,一定不让走,要一起吃饭,还总要拥抱几次。而这次,大娘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明显地有些呆滞了。我问:“我是谁?”她抿着嘴笑,笑里有点苦,苦里有点无奈:“知道,知道。”她的声音很微弱。我追问:“我到底是谁?”她只莞尔笑着,却不回答。“你感觉怎样?”“我没病。”她神志清楚,她笑里的苦,约略是她心里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了吧?是的,她确实没病,在家人亲戚的精心照料下,能吃能喝。只是衰老来的如此迅猛,让熟悉她身体状况的人几乎有点不敢相信。
无数次的见面里,我和大娘说许多玩笑话,但我确实可以感觉到,大娘只有在谈起廷儒的时候,眼睛里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快乐。有次我问她:“这个世界上你最惦记谁?”“儿子。”“除此以外呢?”“没有了,咱惦记别人做什么?”而最后一次去看她,我却没有敢和她说起他的儿子。毕竟,儿子是她几乎全部的人生了。
所以,我在晋波打电话来告诉我大娘去世消息时,扔下手里的活儿,赶到廷儒家里,一向冷静而潇洒的廷儒,在母亲住过的房间里,看着家里还有母亲体温的所有物件,满眼噙着泪花。
每个人都可以体会这一刻是廷儒人生的大悲哀。不过,对他和他的母亲而言,却也是人生的大幸福。毕竟,大娘是如此完美而干净地走完了自己平凡而意义不同的一生。她87岁了,对从小营养不良、早年生活又异常艰难的生命体质来说,这是一个高寿的年龄了。她的所有能量全部耗尽之后,她要回归到土地里去,她生命的希望与爱,已经在下一代、再下一代人的身上获得了延续,她以高龄安然归去便成了幸福了。
愿大娘在她一直惦念的土地上,重新享受乡土的自由;愿大娘把在人间的忏悔说给天国里的丈夫,获得他的谅解,两人重续姻缘;愿大娘把对儿子的牵挂升华成照亮我们心底的信赖与大爱,我们每个活着的人走好脚下的路!
亲爱的大娘,渴望回到故乡的大娘,终于回家了,安息吧!
2006年,我母亲在病中,大娘来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