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是昆曲登陆"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纪念日.今年的这一天,昆曲成为人类遗产已经六周年了.
在这里我继续发表自己关于昆曲的文字,纪念这样的一个日子——
梦回明朝
——厅堂版《牡丹亭》,
复归明代演剧方式
【昆曲之困】【昆曲之雅】【昆曲之宗】
【牡丹之艳】【牡丹之殇】【厅堂之工】
【昆曲之雅】
什么戏文雅?在我没有看到昆曲之前,我拿常见的京剧与越剧比较,觉得越剧已经相当的雅致了。我毕竟是在北方梆子里成长起来的,村口的戏台总是一年中可以给乡民带来短暂快乐的地方,“姥姥家门上唱大戏”,一定不是唱的昆曲。
我去了苏州,和苏州的老人聊天,他们会告诉你,越剧的雅根本不算什么。
昆剧传习所的顾笃璜说:越剧的雅,只是些脂粉气罢了。沪剧是洋场气,锡剧是泥土气,昆曲才有真正的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
昆剧、锡剧、沪剧、越剧,这是产生于苏州、无锡、上海、杭州一带的四个剧种,在北方人看来无甚差别,但细细品味又各各不同。
锡剧的《双推磨》,我们在电视上看,听着也是南方的戏,够雅致了,但是一看唱词,你就知道它确实是够土的,几近原生态的东西:
女: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
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二人牵磨像扯篷船。
男: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
上爿好像龙吞珠,下爿好像白浪卷。
女:推呀拉呀快又稳,磨儿转得像车轮。
多谢你来帮助我,叔叔真是热心人。
男:做点小事,还要谢啥呢。
女:应当要谢谢你呀!
男:推呀拉呀快又稳,磨儿转得像车轮。
手里越牵越有力,哪里来的浑身劲。
越剧里,《红楼梦》与《梁山泊与祝英台》也都有以男女对唱的形式来表达情爱的,因为角色不再是田夫村妇,而成了知识分子,所以文辞也大大地雅了起来:
宝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黛玉: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宝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黛玉: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宝玉: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英台: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來。
山伯:弟兄二人出门來,门前喜鹊成双对。从來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英台:清清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山伯: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但是,从这些唱词里可以寻找到宋词的趣味吗?不能。《双推磨》的好是淳朴的泥土的芬芳,越剧的好是市井的俗艳的迷离。这时候你再看《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唱词,便可以理解什么是“书卷气”,而什么缺乏“书卷气”了。请看: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当一个时代的文艺作品更强调大众口味的时候,昆曲显然不具备这样的优势。昆曲和孕育了它的苏州一样,是一种成熟到散淡的文人风骨,正如余秋雨说的那样,“唯苏州,能给我一种真正的休憩”。他在《白发苏州》一文中写道:
柔婉的言语,姣好的面容,精雅的园林,幽深的街道,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现实生活常常搅得人心志烦乱,那么,苏州无数的古迹会让你熨帖着历史定一定情怀。有古迹必有题咏,大多是古代文人超迈的感叹,读一读,那种鸟瞰历史的达观又能把你心头的皱折慰抚得平平展展。看得多了,也便知道,这些文人大多也是到这里休憩来的。他们不想在这儿创建伟业,但在事成事败之后,却愿意到这里来走走。
余秋雨下了一个结论:“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院”。
在后院里演出的昆曲,因为主人前院已经骚乱不堪了,强盗横行,夫妻失和,兄弟反目,儿孙造反,主人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这后院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斯文雅乐?驱除外患,打击不肖,主人忙了二百年,于是,昆曲与苏州园林一样,被更多的人更长久地淡忘了。
但是,当社会稳定之后,主人觉得辜负好时光太久,忙不迭地进入了泛娱乐时代。我说过,这是一个纷纷争建游乐园的最佳时机,迪士尼乐园成了全球化时代社会共同的娱乐模式,天下人更在乎肢体上的刺激,而忘记了心灵是需要抚慰的。
园林里那么宁静,一潭水,一弯门,一道桥,一座亭,甚至一枝梅,一丛竹,都那么得天然之趣,没有杂念。这里没有轰隆而过的钢铁与电流的碰撞,没有现代化的惊心动魄的娱乐设施,哪里还能留住数字时代的眼光的片刻关注?
在园林里最合适不过的昆曲,文雅依然。但是,我们哪里还消受得起昆曲的文雅?我们既缺乏消受文雅的时间与心情,也缺乏消受文雅的能力与教育。每当我面对古雅的文辞感到难以进入的时候,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欠下了历史这一课?而欠下的还能容得我补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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