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十年代(日记)四十五
(2022-04-04 08:13:55)
和小M在医院门口的长椅子上坐,聊天,从单位到国家的改革到哲学思考。有些累。小M没走,留下陪我一晚。
第四天(6月11日)上午,大夫们集体查房,对我的状况表示满意(谁知祸在其中,主任医生只是撩开纱布角看了看),并把小M撵走了,不让陪床。小M赖着又待了待。11时小M走了。然后到下午,我开始发烧。病房里太吵,我到外面走走,又累了些。到夜里9点左右,烧得不行,护士一量,39度,找医生,换药,发现刀口已发炎。医生处理,打柴胡。自己回病房。到夜里11点,烧得不行,非常痛苦,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惊动了邻床,叫来护士,一量,40度,拿来冰袋,给两粒药服下,又输液。这一夜,高烧一直没退。护士不时进来量体温,总在40度上下。在高烧当中,我第一次想到了死,真实的而不是像平时随口说说的。我想到我最想见的第一人是谁?还是妻!听到过道里电话铃响,大夫通话,我怀疑是在联系我们家,“病危通知?”我怕死吗?我刚读过书,死是对生的超越。显然,这离死还差得很远,这只是一时的痛苦罢了。
第五天(6月12日),给我动手术的张医生来了,他看了看,说,刀口化脓在意料之中,担心你肚内感染。再输2000毫升(这就是4瓶)。我非常盼着妻来,可一天没来。输液输到夜深时,终于不烧了。
今天(6月13日)星期六。张医生来查房,笑着问:不烧了?我说,不烧了。他说,看来肚内也没什么问题了。我问他能否换换药,他说没必要。当他走到另一病人前,病人也想换换药。他说,不发烧不化脓,不换药。
到护士台找报纸看,只找到两份,一是星期一的《北京晚报》,一是星期二的《中国青年报》。
邻床(2床)是一小学教师,47岁,教数学的,患尿路结石,正上课,疼痛难忍,来医院,平躺俯卧,蹲下站起,皆不行。这是三天前的事,护士给打了止痛针,安定下来,输液,没再疼。到第三天凌晨3点又疼了一次,拍片,做B超,都没发现结石,可能是太小。说去做B超,前面加了两个人,他憋一泡尿,不能尿,尿了不能做B超,好难受。生得短小精悍,戴眼镜,小平头,自言就喜欢在小学,曾在中学干过几年,中小合一的学校,主动要求到小学。有中学要调他,不去。“小学生,好教育,省心,乐得逍遥。”自言拿了十年的37元,夫妻二人共74元,日子拮据。现在自己一月160多。在我发烧的夜里,他为我端尿壶,打饭,十分热心。生性活泼。今天来了好多学生来看他,学生们都是骑自行车(或自行车带着),赶一小时的路来的。他又是拧毛巾,又是冲桔子水,忙得不亦乐乎。小家伙们大概都是五六年级吧,十多岁,农村的孩子,矿上的孩子。怕招护士骂,都领到楼下那个清静的有风有树荫的小院里,俨然一次班会。
3床是个老者,做了甲状腺瘤手术,脖子上纱布围了一圈。他坐在小院中长椅上养神,我在旁边坐下。彼此病友,见面笑笑。老者给我介绍,这里原是清朝某王爷的坟场。这里的居民早先就是看坟的,增一口,给一百斤粮。平日无事,等到王室来扫墓,跑前跑后照应侍候。据说上面还有一处坟,平平的山顶上一个大水洼,水下有三道石门,打不开,也是某王爷的坟。
4床是后来的,生得瘦高,怀柔来的,腿上长个疮,要割。着急,说家里十几亩地等不得。好呱哒,又啰嗦,人倒还好,就是爱逞能,天下大事,古今中外,他都能给你吹。比如“中国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东北大火,把木头烧得差不多了,这往后盖房更得涨价了”。家里三男三女,大男分出去过,两个小的读书,自己在一包工队开搅拌机,说:“掉地上的灰浆我都扫起来,领导看我行,让我接着干。”当2床说腰疼时,他一伸巴掌:“我有办法,你买付膏药贴上。”教师不屑,说:“我这是干活脊椎脱位,又复位,逢阴天就疼。贴过,没多大用。”4床说:“有用,你得长贴,贴几个月。我年轻时也是,扛大米,400斤,压坏了。后来就贴,到现在没犯。不要怕痒,那说明正起作用。你现在47,到57,你那腰更不行。”又扯到钞票:“现在发行50元,还有100元的。当年的一块值钱,现在票子大了,反不值钱了。”
7床是铁路上一职工,已于昨天出院。他是让部队的吉普车撞伤后送进医院的,头上缝了几针,腿上有些伤,现在看来好了。50多岁。4床和他聊,想占个上风,结果到最后只剩下“可不是”、“对”、“嗯”的份儿。这老铁路是四川人,讲文革大字报,说,古已有之。什么时代?武则天时,让互相检举,来俊臣、周兴等,直引出请君入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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