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浪中一起一伏，他被清澈的河水包裹着，向朦朦胧胧的对岸游去。水流冲击着身体，有时急，有时缓，有时又有深蓝色的漩涡，他需要看清水流的方向，才能顺水而行。

       水总在嘴边荡漾着，有时他就抿了一口，这水的滋味很熟悉，清洌中带着甜。他很喜欢，觉得比城里的矿泉水好。水也总在耳边一鼓一鼓的，听得到水流冲击的声音。他扬起头，看看对岸还是很远，手脚划水的频率又稍快了些。

        他的家在河对岸，离岸很远，中间隔着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地一眼望不到头，风吹过的时候，如同森林里的风声。他有时会一个人在里面穿行，玉米花掉落在身上，长长的叶子划过脸庞。有时他会坐在那里发呆，看那穿过浓密叶子的斑斓阳光。

         家里三间房子，一个大院，院子里种些辣椒茄子之类的蔬菜。下雨的时候，听着雨滴落在菜叶上的沙沙声。房前有颗大梨树，他喜欢爬上去。在往外，东墙边的一丛丛樱桃树，成熟的红樱桃一枝枝一串串挤在一起，简直不知怎么吃才好。摘的多了，回去就放到茶缸里，捣碎了加白糖吃。墙外的一个小湖，夏天可以钓鱼，冬天可以滑冰，但没人去那里游泳，游泳还是要去河里。

         房后隔着一条砂土公路就是山。山都是连在一起的，也不知怎么称呼这座山，只知道山连着山走不到头。听大人说，这些小山的尽头是长白山。沿着山边公路向东走，一顿饭的工夫，就看到了他的学校了，村子里六七个小孩都去那里上学。早上带着饭盒走，常常是半盒米饭半盒菜，家里早给准备好的。中午到老师家里，放进大锅里热一热，大伙儿凑在一块儿，吃起来格外香。老师除了体育课，什么课都教，语文数学音乐美术还有珠算书法。

        老师真是个好老师，是县里的模范。他上一年级，比别人晚去了一个月，老师给他补课补拼音。一次他的脚扎伤了，老师硬是把他背到了家里。老师自己做活动黑板，翻来翻去，谁看了都很新鲜。上了三年级，家要搬到城里了，老师送给他一个日记本，上面写着四句赠言。他读了读，好像明白，又没有全懂，只知道老师真好。一位同班女生，也是知青子弟，送给他一块白手绢，他收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是第一次接受同学的礼物。

        河水在身边流淌，他忽然想起了这些。他使劲地游着，对岸看得清楚了，平静的水雾中现出几棵柳树的影子。

        他好像又站在了城里小学的校园里。在这个小学已经读了三年，看着熟悉的操场，一排排熟悉的教室，想着小学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他最喜欢上科技制作课，无论是做船模型还是用电动机制作飞机，用二极管组装收音机，他都喜欢。语文课也喜欢，因为老师爱讲故事，下午上课的时候还会让他们先打个盹，总之是很贴心，不像数学老师那么爱留作业，又不知那些枯燥的算术题到底有什么用。

         班里几个小伙伴，常常凑一起玩玻璃球，裤兜里总是叮叮当当的。球有纯蓝色的，有多彩花瓣的，在操场上或路上压一个圆坑，就可以弹球比输赢。他喜欢听玻璃球相撞的声音，“啪”的一声，击中后像枪声一样清脆。女生爱跳皮筋，一边唱着节奏，一边上下翻飞，跳来跳去。有时他会在旁边看看，知道也玩不了，最后还是一头扎进玻璃球场地了。班里一位同学最为要好，经常一起上下学，一天不知怎的，竟然进相馆照了张合影，两个小男孩都穿着海军衫，留下了唯一的小学同学合影。可是，离开了小学，他去了哪里？再也没有了消息。他站在校园的角落里，有些感伤。在流逝的岁月里总有好友相伴，却又总要分别，留下的只有模糊的身影，他知道了人生聚散的苦涩滋味。

       游得有些累了，他在水中猛地抬起头。对岸有时觉得近，有时觉得远。他感觉到水流好像越来越大，要把他冲走，那几棵柳树也越来越远了。在水中，他想抓住什么，省些力气，可是河里什么都没有。我一定要游过去，对岸有我的家，还有我的学校，他想。(2023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