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放暑假,毛妞就跟我探讨能安排些什么活动。忽然有个难得的机会,参加国家海洋局举办的夏令营,在宁波舟山群岛的浙江海洋学院,成员是来自全国各地的120名优秀中学生,除了参观学习外,活动安排还包括上军舰、营地晚会、拓展训练、沙雕比赛等等。
没想到毛妞不想去。还怪不我不该不跟她商量就答应参加。
我知道用家长权威压服孩子是最不智的,于是打算迂回说服她。“要知道,99%的孩子,整个小学中学阶段,都没机会结识本校本市之外的同龄人……”我刚起了个头,毛妞就打断我说:“可我不想当那1%。”
“你爸爸有个大学同学,山东的,毕业后去了厦门,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换了个切入口。
“他的工作单位在厦门?还是他找了个厦门的女朋友?”毛妞随口答说。
“是的,他女朋友是厦门的。”我按预先想好的思路往下说,“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孩的吗?”
“不会是夏令营认识的吧?”毛妞跟得很快。
“他就是在高中时参加夏令营认识的那个女孩。”我刚想说,你看,参加夏令营多好,有机会认识别的地方的优秀学生,没想到毛妞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妈妈,我刚初一,你不是想让我早恋,而且是找个外地的男孩吧?”
“呃……”我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停顿了一会,我接着以很漫不经心地口气跟她聊天:“我大学四年,每次回家、返校,基本都是一个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希望能遇到有趣的人。如果跟同学一起,就不可能跟陌生人交谈了。”我的意思是,如果生活一直是在规定的轨道内运行,是不可能有奇遇的,而有奇遇的生活,才有意思。
“那你在火车上认识有意思的人了吗?你跟我爸爸是这么认识的吗?”
“那倒没有。”我很郁闷,只好提高声音说,“重要的不是认识了谁好不好,重要的是要有这样的想法。”看着毛妞不解中带点笑意的眼神,我气急败坏地说:“不管怎样,我已经替你报名了。你必须去。”
7月24日晚上,把毛妞送到北京站指定的集合地点时,遇到了一位师兄,南极科考队的,他也是送孩子来参加这个夏令营。没想到他儿子跟毛妞一样,对这么好的机会不屑一顾,他也是用了手段才“逼”孩子来参加的。看来,如今的孩子确实宅得厉害。好在孩子们一聚到一起,很快就熟了,马上亲热起来。
一走就是一周。
7月31日一早,从北京站接回晒得黑黑的但精神状态非常好的毛妞。回家路上,我问三句,她才抽空答个一句半句,一直忙着发短信。是给她新结识的好朋友周静发短信。周静是邯郸三中的高二学生,这次夏令营他们学校来了好几个,从北京站下车,又在班长带领下去西客站换车回邯郸。得知并没有老师带着他们,我很惊讶。毛妞虽然表情淡定,但言谈中也能听出对他们自理能力和组织纪律的佩服。
说到夏令营的生活,毛妞说,他们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使用公共卫生间和水房。对于她的生活自理能力我倒是不担心,这几年,为了上学方便,她一直在爷爷奶奶家住,平时也都是自己管自己。提及宁波的热,毛妞说,只有食堂有几个空调,很多同学为了能吹到凉风,会提前四十分钟去,以便坐到离空调近一些的地方。不过她从没这么过。我问她,你不是也很怕热吗?她笑着说,我正点去,不过可以在离空调近的地方找熟悉的朋友啊,跟他们挤挤。原来,她适时发挥了她随和和幽默的特点,很快就结识了很多好朋友。而且大部分都是高中生。我问说,难道人家不嫌你小,不嫌你幼稚?毛妞说,我很成熟的好不好?如果我不说,他们都以为我也是高中生呢!
到家后,毛妞说,妈妈,明天早点叫我起床。我很奇怪,刚回来,累了一周,按说会大睡好几天才对啊。没想到毛妞说,这次出去,觉得自己体力不够好,需要锻炼。说这段话时,她刚刚告诉我,在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他们搞了拓展,其中的攀岩项目难度最大,最终只有四五个男生和两个女生成功登顶,而她就是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
我非常高兴,忙详细问她过程。毛妞的描述总是三言两语,不知道是没那么当回事还是懒得跟我细说。但我还是了解到她的体会,能成功,除了体力、技巧,意志也很重要。她在攀岩的过程中,最后的关头也差点失败,不过她看到了朋友的鼓励,想到就差这最后一关,一咬牙,坚持下来了。
我想,这是夏令营最大的收获之一了。除了见世面增长知识交朋友过集体生活,能在意志品质上得到锻炼,是最难能可贵的。
我问她,除了周静,还有哪几位好朋友?毛妞提到北大附中的一位高三学生,刚考上北航。毛妞说,那女孩告诉她,北大附中的老师都不怎么管同学学习,但大家没人敢放松。那女孩的经验是,老师让做的题目必须彻底弄懂,否则就“死定了”。我心里暗喜,看来老师也好家长也好,说一万句,比不上好朋友说一句啊。
“周静说明年想考人大。理由之一是,我爷爷奶奶家就住人大附近,她上了大学后可以来咱家上五星级厕所。”毛妞的话让我听着非常开心,朋友的努力方向,对她的影响和鞭策,显而易见。我按捺住毛妞看来很功利的这种念头,假装很认真地跟她探讨,考上北航的那位女孩,9月过生日时,毛妞送什么礼物合适。
附毛妞的作文:
支 点
暑假,我参加了全国海洋知识夏令营。最后一天是拓展训练。到了训练基地,我看着那些很容易就能成功的项目撇了撇嘴,心里直道这些也太没挑战性了,一转头,竟然发现了攀岩项目。我碰了碰营友兼好朋友周静,小声说道:“咱们去试试那个吧。”
到了攀岩项目的下面,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我顿时僵住。二十五米的高度,笔直的九十度坡,越往上越稀少的岩点……我咽了口唾沫,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刚刚是谁还跃跃欲试呢?”周静笑着调侃我。我脸有点发烫,但还是辩解道:“谁怕了啊,我就是有点紧张。”就在我说这两句话的时间,已经有人穿好保护服开始往上爬了。我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研究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思考着如果是我的话下一个点该往哪儿踩。
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成功拔下插在顶端的红旗。“怎么样,我们的主角该上场了吧?”周静笑着对我说。“是啊,差不多该压轴了。”我故作轻松,其实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很快,我就穿好保护服作为最后一名攀爬者站在起始位置了。我仰头看了看那顶端表示胜利的小红旗,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上爬。我爬得异常顺利,并没有像别人进展得那般曲折。爬累了,就紧贴在岩壁上休息一会儿。这时,攀岩教练的评论陆陆续续地飘进了我的耳朵:“我看她能爬到顶,问题不大。”“嗯,她的技巧比别人都熟练些,应该可以的。”听到这,我向下望了望。原来我爬了这么高了。心里不免多了一份成就与自豪。再往旁边看看,周静竖着大拇指面带微笑地望着我,朝我点了下头。我冲她笑了一下,又回过头,看了看不远的红旗,接着往上爬。很快就到了那最难通过的区域了,岩点稀疏,杂乱无章。我随便踩了一个上去后,腰上的安全绳突然一紧,然后是教练沙哑的喊声:“不对不对,应该踩你右脚左上方的那个。”我被吓了一跳,向下看去,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原来我是第一个爬到这么高位置的。我转过头,不免暗自高兴,同时深呼吸了一下,稳定了心情,然后按照教练提示的去做。
眼看还有两个点就能成功了,我暗自用力想一鼓作气地拿到小红旗,但是最关键的一步我竟然踩歪了。顿时我的右脚悬空,两只手抠着岩点,左脚远远地勾着一个岩点,全身的力量就都挂在了两个胳膊上。没办法,我只好放弃了那早已计算好的路,往左边一移,稳住了身形。我胯部向前,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岩壁以减轻手脚的负重。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脚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擦了擦汗,我向上看去。这里离小红旗只有两个点,但是最近的一个距离我有将近一米,而且还没有脚踩的地方。我计算了一下,如果双脚悬空,单靠手臂的力量,只要坚持差不多六七秒我就有可能成功。如果是刚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行动,可现在呢?看着刚被抽空力气的双臂,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向下看去,在人群中找到了周静,她朝我扬了扬头。我想:既然都走到这步了,就拼一次吧。于是我腾出手比了一个向上的动作。她看到我的手势,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那笑容,既是鼓励又是期待。我转回头,感觉手臂似乎恢复了力量,于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让所有人惊讶的举动。
五六秒钟后,我手里抓着硬被折断的小红旗从空中飘下,嘴角扯出一丝微笑。终于落地了,但腿似乎不是我的了,我脚一软竟然直接摔在了地上。周静连忙跑过来,扶住我,让教练给我解安全绳。教练一边给我解一边跟我说道:“你真厉害。你踩错那一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成功不了呢。而且你当时是怎么上去的?你应该体力透支了吧?”“没有啊,当时,潜能被激发出来了吧。”说着,我跟周静相视一笑。
当人最无力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一个支点。不管这支点能否承受住你的重量,但它会鼓励你,让你有信心能跃过面前深不可测的深渊。就像周静,她一个鼓励的动作就让我做到了“不可能做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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