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畅谈香港四大才子:“我的正业是玩!”(时代周报记者| 李怀宇)
(2012-05-28 22: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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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香港今夜不设防倪匡文化 |
分类: 喜怒哀乐 |
蔡澜在香港的暴暴茶有限公司还在经营。公司在尖东的东海商业中心,七年前我曾应约去畅谈过。记忆里,他的办公室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见难忘的是两位巨星相赠的礼品:成龙的醉拳模型和周润发的摄影作品。当然还有启功的书法:“能将忙事成闲事,不薄今人爱古人。”
蔡澜的办公室有一幅画,朦胧之中,一位妙龄少女美目盼兮,引人遐思。我隐约记得题字:“叫你来你又不来,叫你去你又不去,你这个王八蛋,我爱你!”忍俊不禁,蔡澜说:“那是我的绘画老师画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绘画老师是丁雄泉,不久前故去了。
生活里,蔡澜抽烟喝酒品茶。凡是附庸风雅之事,他都能玩一点。谈到书法,蔡澜笑道,大导演张彻的书法也不俗,在邵氏共事时彼此常常切磋。其父蔡文玄是潮州人,烽火年代移居南洋。蔡澜的书名,多是老爸亲笔题写。蔡澜的书柜里放着自己的数十种著作。我最喜欢《荤笑话老头》,厚着脸皮要了一本,有此书,旅途中不愁寂寞。在我的阅读经验里,蔡澜的《荤笑话老头》与黄霑的《不文集》堪称二绝。
香港有“四大才子”之说,蔡澜说:“按咱们潮州老辈人的说法,才子至少要具备这些条件:琴棋书画拳,诗词歌赋文,山医命卜讼,嫖赌酒茶烟。按这个标准,才子二字,与我无缘。”不过,我所知的关于金庸、倪匡、黄霑的趣事,大半都是从蔡澜那儿听来的。这四人,我都在香港见过,可惜黄霑先生去世得早,我没有好好地留下访问记录。他当日跟我讲过的妙语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是对的。
金庸的武侠小说,倪匡的幻想小说,黄霑的词作,蔡澜的散文,相信很多年后还会有读者。这四人的作品,读来读去还是觉得金庸最好玩,但金庸本人的谈话太正经,相比之下其他三人好玩得不得了。
一般人会叫蔡澜“玩家”。尽管有数不清的头衔:电影人、作家、美食家、旅行家、电视节目主持人……蔡澜却笑着自我评价:“我作为一个电影人,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电影人;作为一个写作人,是一个可以说很轻浮的写作人,也不算是很称职;我做商人只是做小买卖,也不算是很称职的。我想我比较拿手的是能够逃避现实,能够笑一笑,我的心情比较愉快,我能够把坏的事情往好的地方想,这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格让我成为很愉快的人的专家,这个我很称职。”
金庸吹捧蔡澜,我深信不疑:“蔡澜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率真潇洒而能以轻松活泼的心态对待人生,尤其是对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处之泰然,若无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萦于怀,一笑置之。‘置之’不大容易,要加上‘一笑’,那是更加不容易了。”
阻挡不了美食店推荐
时代周报:香港有“四大才子”之说,黄霑先生已经过世了,现在你跟金庸先生、倪匡先生的联系还多吗?
蔡澜:常常一起吃饭,通电话。
时代周报:他们两位现在很少像你这样,写文章的频率仍旧非常高。
蔡澜:他们比我大几岁嘛。我写多几年就不写了。
时代周报: 《蔡澜叹日本》那些旅游节目现在还做吗?
蔡澜:旅游节目如果是重复一些旧的主题,我就不喜欢做了。我每次做节目要有一个新的角度,上一次做《蔡澜品味》就有另外一个角度了,注重衣食住行,不只是吃,还有买我喜欢的东西。最近我会做一个新的节目,这次不是“品东西”,是“品女人”了。
时代周报:“品女人”的节目跟你、倪匡先生、黄霑先生做过的《今夜不设防》类似吗?
蔡澜:不同,我们这次会比较尖锐一点,为什么山东女人和南方女人不同?韩国女人跟日本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很深入地去探讨这些问题。
时代周报:嘉宾呢?
蔡澜:嘉宾就是当地的美女。我想了老半天,有了新的角度,就可以做了。我会到全世界各地去做节目。
时代周报:我听过一个说法,香港很多美食店因为听说你要去品尝,就专门用心做非常好的东西给你,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蔡澜:有啊,手指都有长短。
时代周报:现在很多美食店都以你的推荐作为招牌,这对你以后再品尝美食会不会有影响?
蔡澜:肯定有影响,他们要这样做,我也阻挡不了。
所有专栏都是手写,可以卖钱
时代周报:你自己用电脑吗?
蔡澜:当然用,我是一个最初就用电脑的人,三十多年前已经用了。
时代周报:可是听说你所有的专栏都是用手写的。
蔡澜:是,手写稿可以卖钱。大家都在卖,现在倪匡先生的一张纸五千块。在我的店里卖得很好,赚到的钱就捐给儿童癌症基金。
时代周报:你还对哪些古人的作品感兴趣?
蔡澜:写明朝小品的一些作家。
时代周报:我发现你的文章就有明清小品的味道,从小就受影响?
蔡澜:小时候看起的。李渔的幻想力很丰富,大家没有好好地整理他的戏剧。他是一个“莎士比亚”。
时代周报:古人走的地方没有你走的那么多。
蔡澜:但是他们吃的食材不是饲养的。
时代周报:当代人里面,你最喜欢谁的文章?
蔡澜:金庸先生。
时代周报:去年,微博上谣传金庸先生去世了,你当时的反应是什么?
蔡澜:我刚刚才跟他吃过饭。
时代周报:他自己有什么反应?
蔡澜:一笑置之。我们到这个阶段,也比较豁达一点了。
时代周报:金庸先生在剑桥大学拿博士学位是怎么回事?
蔡澜:剑桥大学给了他一个荣誉博士,他说这个是人家给的,一定要自己读才行。那么,他自己就去念剑桥了,拿到一个真正的博士学位。
时代周报:你怎么看他改写自己的小说?
蔡澜:改写有改写的味道,我们对他讲,只要韦小宝的八个老婆不要改掉,读者都没有异议。
时代周报:他的小说有很多拍成了影视剧,你有没有看?
蔡澜:看了一些,愈拍愈接近原著了,那是好事情。我认为现在的特技这么发达,应该重拍《神雕侠侣》,神雕用特技来拍就会更好了。像《书剑恩仇录》里的那些狼群,以前拍不了的,现在用特技都可以拍了。
和周润发是菜市场的好朋友
时代周报:倪匡先生现在还写文章吗?
蔡澜:他不写了,一个字都不写了。
时代周报:原来你的专栏有时候也让给倪匡先生写?
蔡澜:因为那时候黎智英对他说:“你一定要写,两百万一年,一天写一百个字也好,一个礼拜写一篇也好,总之你写就是了。”那么,他说:“给我两天考虑。”两天以后,他说:“真的很感谢你,我不写了。”他说写了几十年,做梦的时候都梦到那张稿纸,压力很大,不写了。没人叫得动他,我希望他再写。那么,我就用我的办法了,我跟他讲:“我写得很辛苦,一个礼拜你写三篇我写四篇,帮忙一下。”那么,他就写了一个时期,以后他知道是我的骗局,他说:“我不写了。”
时代周报:前些年倪匡先生家里闹出娱乐新闻,有关倪震与周惠敏,你了解吗?
蔡澜:他的爸爸都不要了解,我来了解干什么?
时代周报:黄霑先生去世的时候,你写过四个字“一笑西去”,很潇洒。
蔡澜:因为黄霑先生是潇洒的人,那么,就用潇洒的字眼送他。
时代周报:现在香港的词人中很难再有像他这样的人物了,他的诗词功底了不起。
蔡澜:诗词功底很深,记忆力好。凡是超出凡人的人,记忆力都很好,除了我,我记忆力不行,我看过的书都忘了。
时代周报: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你和倪匡先生、黄霑先生做的《今夜不设防》,是不是非常有意思的记忆?
蔡澜:至少那时候的收视率是七十几个百分点,人家是十几个,这等于是香港一百万人看电视的话,有七十几万人看《今夜不设防》。但是,现在连回放都不行。
时代周报:为什么?
蔡澜:因为我们在里面抽烟,现在的(电视节目)不能抽烟,我们在里面又喝酒,现在不能喝酒,要喝酒可以,得放在茶杯里面。现在的节目不允许这样。
时代周报:你曾经说过自己健康的秘诀是“抽烟喝酒不运动”,现在还保持吗?
蔡澜:对啊,还是抽烟喝酒。
时代周报:黎智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蔡澜:黎智英是一个枭雄。他现在多数在台湾,接触得比较少,他在香港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一块吃早餐什么的。
时代周报:陶杰呢?
蔡澜:陶杰人很好,很尊敬金庸先生。
时代周报:现在内地的报纸副刊也出现许多类似你们的专栏文章。
蔡澜:生活节奏快了,就不能够看长篇大论的东西,喜欢看轻巧的文章。
时代周报:成龙以前大部分的作品都是你监制的,现在你跟他的联系还多吗?
蔡澜:他回到香港常常打电话给我,他现在在北京比较多了。
时代周报:你对他近几年新的作品看得多吗?
蔡澜:有,我看《功夫梦》、《大兵小将》什么的。
时代周报:许多成龙影迷反映,他这几年的作品没有当年辉煌时代的作品那么有意思了。
蔡澜:他也不能够永远在顶尖。当一个演员、一个导演,都有起起落落的时候,而且他已经是红了几十年了。总之,就是不能一直红下去。
时代周报:我记得你的办公室有周润发送的摄影作品,跟周润发还有这类作品合作吗?
蔡澜:他住在九龙城附近,常常去买菜,我也去买菜。那么,看到一些没有名的菜档,我就给他们写招牌,周润发就给他们拍照片,我们两个人是九龙城菜市场的好朋友。
什么都涨价了,一个字两万
时代周报:你是跟冯康侯先生学的书法,现在还经常写书法吗?
蔡澜:我现在给人家写招牌,本来招牌一个字一万块,现在什么东西都在涨价了,我也跟着市场,现在两万了。
时代周报:你的书法风格跟冯康侯先生的书法风格完全不一样。
蔡澜:他鼓励人家跟他不一样,而且我们没有办法跟他一样,因为他的钟鼎文、金文、甲骨文研究得很深,各家最好的风格他都集中了,我只是很片面的,所以不可能一样。
时代周报:你当年还跟冯康侯先生学过篆刻?
蔡澜:我是先从篆刻开始学的。他当时说:“你要学篆刻,一定要先学书法。”
时代周报:你还有一位很有意思的绘画老师—丁雄泉先生,在内地了解他的人不是很多。
蔡澜:很可惜,因为他的色彩很鲜艳,他带给看画的人很大的欢乐,如果内地的人能够多一点喜欢他,多一点模仿他的作风的话,至少人生的色彩会比较丰富一点。他是艺术家,讲话比我大胆得多,我很佩服。
时代周报:你的画是跟他学起的?
蔡澜:我学画,素描基础是在新加坡上课的时候学的。
时代周报:后来你的画有一种很绚烂的色彩。
蔡澜:鲜艳的画是从他那儿学的。他们说我的东西画得跟他很像,我说:我有他百分之一就谢天谢地了。
时代周报:丁雄泉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蔡澜:他的身体强壮得不得了。因为他画画要体力,他画很大张,可以画十几二十尺,从早上画到晚上,没有这样的体魄画不了。
时代周报:是不是有点像黄永玉先生?
蔡澜:两者不同。黄先生的功底非常之好,他可以把一棵树——树根都是交叉的几层——很立体感地一层一层用白描描出来,功力不到的话,做不到。丁先生不讲究这些。
时代周报:丁雄泉先生的画,色彩非常绚烂。是不是受西画的影响多一点?
蔡澜:其实他很中国的。我看中国古画—要是没有褪色的话—以前也有很多人画得很鲜艳。
时代周报:你认为各方面的修养对写文章都有好处?
蔡澜:任何学问都是对写文章有用的。
时代周报:有没有人说你不专注,爱好太广泛了?
蔡澜:广泛就广泛了,专注来干什么?我就跟人家讲:我的旅行、画画这些,都是我的副业,我的正业是玩!所以,我不是每样东西都做不好,我有一件事情做得很好,就是吃喝玩乐做得很好,非常之高超!
时代周报:这世上有些人是拼命工作,有些人是追求所谓的崇高理想,不一定每一个人都会像你这么想。
蔡澜: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跟你想法一样的话,这个世界就不大好玩了。
死了就退休了
时代周报:你从来没有写过你太太,为什么?
蔡澜:因为我常常把我的欢乐,我的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跟人家分享了,不能够连我老婆都拿出来跟人分享吧,对不对?
时代周报:但你写了很多女朋友,你太太有意见吗?
蔡澜:也没有什么啦,会吠的狗不会咬人嘛。
时代周报:我曾经听过一个传闻,当年倪匡先生要闹离婚,金庸先生和黄霑先生去劝他,倪匡先生就说:“你们俩都离过婚,没资格来劝我!”有此一说?
蔡澜:是真的,他们是从门缝里面讲。我没有去劝。你玩是你的事,又不会伤害到我,为什么要劝?
时代周报:你的文章和你的生活态度,是不是只有在香港这个地方才能产生?
蔡澜:所以我住在香港!我到苏州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在生活环境最坏最穷困总之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苏州男人还拿了一个茶杯放一点水,放一点浮萍在上面,每天看着这个浮萍长大。在中国,还是有这样的生活态度。这也不是苦中作乐,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思想自由开放,环境就不能够限制他的思想。
时代周报:你的生活方式是天性使然还是受过什么影响?
蔡澜:做人总要有一个目标,那么你就往这个目标走。我从小就很羡慕那种比较自由自在,过得好一点的生活。那么,就往这方向去努力,把自己扭扭捏捏的个性扭回来,这个做得到的。
时代周报:这个江湖还好玩吗?
蔡澜:不好玩也不会依恋到现在。
时代周报:你今年七十岁了,有没有退出江湖的念头?
蔡澜:死了就退休了。
实习生何凤麒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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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周报:现在你还参与香港电影的监制吗?
蔡澜:从嘉禾出来以后就没有了。
时代周报:可是影评还在写?
蔡澜:有时候,我的(写作)题材很多,电影是其中之一。
时代周报:现在香港电影看得多吗?
蔡澜:我经常去看香港电影。
时代周报:我很感兴趣你对3D《肉蒲团》怎么评价?
蔡澜: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
时代周报:当年在邵氏的时候也监制过很多风月片?
蔡澜:也不是很多,监制过几部,我拍的都很好,所以人家以为我拍得多。我监制成龙的戏更多,没有人知道。
时代周报:为什么对3D《肉蒲团》不满意?
蔡澜:我心目中的《肉蒲团》啊—后来自己写了一部小说《觉后禅》,那个就是我心目中想要拍的( 《肉蒲团》 ),后来拍不成。
时代周报:你对李渔的作品很有兴趣?
蔡澜:很有兴趣。他不止写这本《肉蒲团》,还有很多作品,《闲情偶寄》很好看的:冬天到了,浇花要用温水,不能用冷水,浇冷水不是冻死了么?这些东西我都是从他的书里学的。
时代周报:你的作品里面有一部我很感兴趣—《夏天的鬼故事》,非常喜欢蒲松龄?
蔡澜:对,好看。我觉得书分好看和不好看,他的是好看。
时代周报:为此你还专门到山东蒲松龄的故居去过。现在还写鬼故事吗?
蔡澜:兴趣到了就写,我现在写新的鬼故事,电脑里面的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