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黑夜:Patti Smith & Robert Mapplethor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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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朋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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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天上的彩虹罚下地狱,
幸福曾是我的苦难,
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
我的生命如此辽阔,
以致无法仅被力和美屈从。
——兰波《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
1871年5月的某一天,十六岁的兰波写下这样的话,“我想成为诗人,我是一个梦想家,你不会明白,而我也无法解释。”差不多100年后,帕蒂·史密斯站在纽约东村的圣马可教堂,面对一群观众朗诵,“耶稣为某人的罪而死,但不是我的。”电吉他的旋律第一次回响在这个教堂, 诗歌与摇滚乐有了新的交融。 帕蒂·史密斯一鸣惊人,那一年,她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
诗人、艺术家、摇滚乐手、战士⋯⋯她被贴上无数的标签,被时代赋予耀眼的光环,多少人对对她顶礼膜拜,虔诚地奉其为“朋克教母”。我们在她的歌词中探究这样那样的意义,在她的诗句中寻找诚实与背叛, 慰藉与信仰,信心与力量。帕蒂·史密斯一贯被世人塑造为强悍的形象,可她自己不止一次谈论过死亡。“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活到30岁。”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正是这份坦然,能让她肆无忌惮地挥洒自己的才华。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追随逝者的脚步,完成他们的愿望。这一长串的死者包括:诗人兰波,她的精神导师,是他为她打开了生命的另一扇窗;吉姆·莫里森,大门乐队的主唱,他让她知道了诗歌可以拓展到其他的方向;吉米·亨德里克斯,“吉他之神”,一次邂逅中告诉她外在也许只是心灵的伪装,顺其自然才会有最好的表达;罗伯特·梅普尔索普,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如同一缕阳光,无时无刻不在温暖她的心房。帕蒂曾和他争论过即兴创作的技巧,她很害怕自己会丢失节奏,罗伯特告诉她,就像打鼓一样,如果没跟上节拍,那就再创造一个。帕蒂领会了他的话语,将之视为创作的诀窍,进而推及生活的奥秘。
如今,帕蒂·史密斯六十多岁了。也许正是那次谈话,让帕蒂成为时代的幸存者,在漫长的岁月里厚积薄发。而其他太多的人,未等生老病死,就早早地燃尽了生命的火花。
对帕蒂来说,跟罗伯特在一起的日子,成就了后来的她。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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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曾说过,帕蒂天生是个坏女孩,努力想要变好,而他自己是个好男孩,努力想要变坏。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后来都成功了。双重性格始终蕴藏在他们的内心,对任何一方来说,注视对方都像是在照镜子。这种角色改变时常还会转换,以致后来他们自己都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们拥抱阳光的同时并未拒绝黑暗。
帕蒂确实是坏女孩。小时候她有一个常年生病的邻居,叫斯蒂芬尼。帕蒂经常会去找她玩,但不是出于同情心,而是因为有可可喝,有漫画看。斯蒂芬尼还有一个雪茄盒,里面有各种小玩意儿,转盘、芭蕾舞鞋、小飞马⋯⋯有一次,帕蒂从她那儿偷了个徽章,回来之后藏在自己床边的小隔间。帕蒂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她很后悔干了那样的事,想找机会把徽章还给斯蒂芬尼,但来不及了。斯蒂芬尼病情恶化,她的母亲不得不带她去医院急救,当他们从那回来,帕蒂得知,斯蒂芬尼死了。她永远不会有机会将徽章交还给它的主人, 永远得不到原谅。
罗伯特比帕蒂大一个多月,他出生在一个天主教家庭。性格害羞,但生性顽皮。他的母亲希望他长大之后成为神职人员,所以早早地将他送去当了祭台助手。罗伯特欣然接受,但绝非因为宗教的神圣,他只是很享受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上帝和魔鬼之间较量的故事也吸引着他,其实,这何尝不是他内心矛盾的镜像。
有的人天生反叛,帕蒂就是其中一个。她陪母亲逛街的时候曾问,既然人们想要得到橱窗里的东西,为什么不干脆砸开了直接拿走。母亲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既定的规则,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是因为他们懂得遵守。但是谁制造了那些规则?为什么要去遵守?母亲没有作答。
帕蒂画画、跳舞、写诗,自认没太多天分,却充满幻想。母亲在他16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本《迭戈?里维拉不寻常的一生》,她被这个墨西哥画家和他的伉俪弗里达深深打动。帕蒂幻想,有朝一日,她也要成为某个艺术家的情妇,坠入爱河,伴其左右。事实上,她确实在沿着这条特立独行的轨道前进,只是她的未来,不在把她开除的学校,也不在她工作的玩具厂。帕蒂希望自己能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样生活,她有几个朋友在布鲁克林的艺术学院上课,她打算投奔她们。
帕蒂买了一张单程票,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
[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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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的7月,帕蒂到了纽约。 这年夏天,爵士乐手约翰·柯川死了,人们把他的葬礼办得像是在告别圣徒;吉米·亨德里克斯在蒙特利尔点燃了他的吉他;纽瓦克、密尔沃基和底特律发生了骚乱;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聚集到旧金山,体验 嬉皮士们“爱之夏”的狂欢。但对帕蒂来说,这个夏天唯一有意义的是她与罗伯特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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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刚到纽约的时候就见过一次罗伯特,那是她去找她朋友们的时候,罗伯特住在她们原先住的地方。再次相遇是在一家书店,帕蒂在那当收银员。她很喜欢这家店里卖的波斯项链,没人的时候,她会拿着它仔细端详,想象它的来历。事有凑巧,罗伯特到店里买东西,最终就是选中了这根项链。把项链交给罗伯特的时候,帕蒂一时冲动,让罗伯特不要将这根项链送给其他女孩,除了给她。没有预想中的尴尬,罗伯特只是笑了一下,随即就答应了她。
帕蒂和罗伯特住到一起去是在后来。又是一次偶遇,罗伯特帮她摆脱了一个纠缠不清的家伙。在得知帕蒂一直居无定所之后,罗伯特让她住进了自己的地方。俩人都没什么钱,几张唱片,几本书,一个坏旧的唱机,还有一些必备的用品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他们一起去博物馆,每次只能负担一张门票。于是,一个人进去看了会出来给另一个讲解。他们去康尼岛玩,那里有布鲁克林美味的热狗,但他们只买得起一个,所以他们一起分享。他们买不起新的唱片,于是把俩人为数不多的唱片一遍一遍地播放。帕蒂和罗伯特是快乐的,提姆·哈丁的歌见证了他们最初的爱情。
但到了第二年夏天,事情有了变化,俩人之间变得沉默。罗伯特去了旧金山,带回来一个叫特里的男孩。帕蒂后来才意识到,罗伯特是同性恋。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背叛,跟罗伯特的性取向给她带来的冲击相比,让她更为担心的是失去罗伯特之后的无所适从。
逃避也好,搁置也罢,帕蒂去了一趟巴黎,但她对罗伯特一直放心不下。
罗伯特染上了毒瘾,被口腔炎折磨,持续高烧, 他住的地方有人被谋杀,而特里也不知去向。这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每天看起来都不会见到次日的阳光。
帕蒂重新回到罗伯特的身边,他们搬去了切尔西旅店,在那里租了一个最小的房间。
[切尔西旅店]
切尔西旅店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的房间没有两个完全一样,那里看上去有一百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世界 。欧·亨利、迪伦·托马斯、凯鲁亚克、威廉·巴勒斯⋯⋯太多故事在这里被书写 ,太多灵魂在这里度过了岁月。帕蒂和罗伯特所住的房间隔壁,迪伦·托马斯在那里写下了最后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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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蒂和罗伯特在切尔西认识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对他们影响最大的是桑迪·戴利。是她借给罗伯特一台宝丽莱相机,并对他最初的摄影作品给出中肯的评价。她还为帕蒂和罗伯特拍了不少照片,将他们的相濡以沫记录在了胶片上。
帕蒂和罗伯特依然穷困,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外界的养分。帕蒂写诗、作画,罗伯特拍照、纹身、做装置、搞行为艺术。对于艺术和美学,他们有相同的价值观,但形式不尽相同。罗伯特很喜欢安迪·沃霍尔的那一套,将他视为在世的最杰出的艺术家。帕蒂对他却不太感冒,她更喜欢那些能改变时代的艺术家,而非仅仅反射现实。成名是罗伯特的目标,他羡慕“工厂”(The Factory)的那些人,不断努力想要进入他们的圈子。帕蒂则更受让·热内的影响,为了艺术甘愿去偷盗。
一次因缘际会,帕蒂认识了山姆·谢帕德,帕蒂起初只以为他是一个叫“瘦子”的鼓手,后来才得知他是在百老汇风生水起的剧作家,曾经拿过五次奥比奖。山姆知道帕蒂喜欢写诗,于是鼓励她学学乐器。他把帕蒂带到一个琴行,让她随意挑选。帕蒂在一堆“天鹅”中选中了一只“丑小鸭”,那是一把破旧的黑色吉布森——1931年“大萧条款”。这是帕蒂真正意义上拥有的第一把吉他,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Bo”,这把吉他后来伴随了她多年。
帕蒂和山姆合作了一部叫《牛仔芒斯》的戏剧,在那之后,她感到创作歌曲的渴望。罗伯特也一直支持帕蒂,觉得她的声音不错,鼓励她唱出自己的诗句,但帕蒂一直抗拒。
帕蒂首先是诗人,其次才是歌手。
是罗伯特找上的杰拉德·马兰加,后者是“工厂”的红人,他打算在圣马可教堂举办一场诗歌朗诵会。罗伯特得到他的同意,帕蒂可以帮他做暖场。
1971年2月10日,满月,德国戏剧家和诗人布莱希特的生日。帕蒂请来了吉他手和乐评人莱尼·凯伊(Lenny Kaye)为她伴奏。这一晚,帕蒂紧张而兴奋。在莱尼朴素的吉他声中,她朗诵了自己早期的诗《诅咒》(Oath)——“耶稣为某人的罪而死,但不是我的。”她将《魔鬼有根肉刺》(The Devil Has a Hangnail)献给了罗伯特,她把《泪流成河》(Cry Me a River)献给了赞助人安妮,她把《坏男孩之歌》(Ballad of a Bad Boy)献给了短暂的情人山姆·谢帕德⋯⋯
这一晚,帕蒂将自己献给了热內和该隐;这一晚,注定成为诗歌和摇滚乐界的传奇。
帕蒂一夜成名,自那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在她之后朗诵或者表演,她的气场强大到让同辈人忌惮。杂志邀她写专栏,出版商请他出诗集,唱片公司给她发合约。但最初,依然是罗伯特帮他自制了第一张单曲唱片,正面是《嘿,乔》(Hey Joe),反面是《呸,工厂》(Piss Factory)。前者是一首老歌,帕蒂之所以录它是为了向吉米·亨德里克斯致敬,俩人一次偶遇中吉米曾说要创造一种宇宙语言,但没多久,吉米猝死,那成了他未竟的事业。
罗伯特的事业在这段时间也有了进展,七十年代是属于他们的年代,一切看上去很美。罗伯特先是认识了约翰·麦肯德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约翰为罗伯特提供了很多底片,供他拍照创作,并给他引介纽约上流社会的人群,甚至为他打开了海外市场。约翰爱慕罗伯特,但只是一厢情愿,他追逐的只是罗伯特的影子。
如果说罗伯特是一个水手,帕蒂就是他的港湾,但他内心还想得到的,是一艘大船。山姆·瓦格斯塔夫就是那艘大船。山姆跟罗伯特同一天生日,但比他大了25岁。 他是一个收藏家,赞助人。他给罗伯特带来了财富,也给他带来了万劫不复的后果。罗伯特喜欢山姆的钱,山姆喜欢罗伯特喜欢他的钱,但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原因不是那么简单。山姆渴望拥有艺术家的天赋,但他没有;罗伯特想要成为有钱人,但他不是。他们的结合是互补的,他们都需要彼此。
跟山姆一起生活的日子让罗伯特对艺术的探索越来越偏离帕蒂熟悉的轨道,罗伯特开始对SM艺术感兴趣,他想做别人没做过的事情,他想超越自己的偶像沃霍尔。他对待自己比对待别人更残酷。放纵、自毁,黑暗的力量在罗伯特的体内逐渐占据了上风。
这一次,帕蒂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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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9月2日开始,帕蒂用五周的时间录制了她的第一张专辑《马》(Horses)。毫不意外地,她找罗伯特来拍摄了封套照片,帕蒂不知道出来的照片会是怎样,她把一切决定权都交给了罗伯特,结果成就了一张经典:瘦削的帕蒂穿着白衬衫、挂着黑领带,肩上搭着黑色外套,暧昧、孤傲,雌雄莫辨。这张照片颠覆了世人对性感的想象。
《马》是帕蒂和罗伯特创作结合的顶峰,他们奉献出了自己最极致的才华。这之后,帕蒂又发行了三张唱片,罗伯特也继续混迹在纽约的艺术圈。 再后来,帕蒂嫁给了MC5乐队的吉他手弗雷德·史密斯,并且追随他去了底特律。
再次相见,已是死别。
[死别]
1986年的9月末,罗伯特被诊断出得了艾滋病 。帕蒂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就有预感罗伯特出了事。她打电话给山姆,没想到得到的是另外一个坏消息,山姆也病了,甚至比罗伯特还厉害。山姆给人的印象似乎永远健康,永远也不会倒下,但是事与愿违。
第二年的春天,帕蒂接到罗伯特的一个电话——山姆去世了。山姆是罗伯特生命的堡垒,他的死让罗伯特对自己的康复也失去了信心。帕蒂为了慰藉他,写了一首《Paths That Cross》祭奠山姆,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同样的痛苦也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这一年的6月,帕蒂的女儿杰西在底特律出生。两道彩虹同时出现在天空,这似乎是一个吉兆。帕蒂带着家人一起前往纽约看望罗伯特。在旅馆的时候她写了《Wild Leaves》的歌词,那是一首关于不朽的歌。她本打算将它送给罗伯特,但细想并不合适。
谁能逃过一死?只是先后。
罗伯特为帕蒂的单曲《People Have the Power》拍了封面,还为他们一家拍了家庭合照。就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拦住帕蒂,单独为她和她的女儿杰西拍了张照片。帕蒂将女儿抱在臂弯,她笑着将小手伸向罗伯特,罗伯特按下快门,这是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罗伯特:“ 我跟你还没有孩子。”
帕蒂:“我们的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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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Vision青年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