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小姨从我15岁的时候去美国读研，后来博士，拿绿卡，博士后，数学和物理的双博士后，麻省理工当教授，这一路算来已经出去有25个年头了，我已经年过40，父母也已经退休，偶尔小姨回来总会在我父母家住上两天。

我父母，尤其是我爸退休以后性情变化很大，以前一直是走在数码及通讯技术前列的人：最早一批买电视，最早一批玩相机，最早一批玩音响，最早一批装电话，最早一批玩电脑，最早一批买钢琴，最早一批玩寻呼机，最早一批玩手机，……  可自从退休以后，可能因为只有三千多的退休金吧，（我妈也有这么多，但都被她花的精光），节约到了吝啬的程度！

举几个例子来说吧，所有灯都是用过即关，除了自己房间如同萤火虫光亮的一盏节能台灯；空调不舍得用，甚至电扇都不舍得用，只用来给笔记本散热才勉强开一下，结果笔记本过热烧毁了…… 冬天都不用热水洗碗洗菜，即使万不得已洗澡用热水也会把管道里初期的冷水用桶接起来做其他用途，他的手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家里到处都是节水节电有关的便签贴在相应的地方，估计是给我妈看的。当然，我回去的时候怎么用电，用水他是从来不说的，大方的很，但对他自己，就是节流又开源（股民基民他都是），赚钱了的时候也会请我们吃饭，亏钱的时候就坐家吃生菜吃鱼。

小姨去年冬天回国时带来了外国姨父，按照美国习惯，那肯定是24小时空调开着，用归用，但提前给他们住的房间门上用中英文对照写了类似于“空调开放请随手关门”的字条。

出于礼貌和对小姨的想念与友好，我去父母家和他们一起吃晚饭，一切都还算正常，可等我刚放下饭碗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亲爱的小姨突然质问：“你怎么不知道吃完饭把自己的碗洗掉？”我辩解说“一起洗”。小姨有些愠怒地说：“每个人都应该吃完了把自己的碗洗掉，这个我一定要纠正你！”她转过头对我父母说“你们太娇惯自己的孩子了”。

其实中国家庭，一般都是一个人洗所有碗，有句俗语不是说“先吃的不管，后吃的洗碗么？”我很难理解小姨为什么在这个事情上如此坚持和纠结，对她说“我们都是由一个人最后洗的！”她着急了，一字一顿地说：“YOU JUST  DO IT RIGHT NOW!”那态度之坚定，执着，大有一种不去洗碗就不让我离开桌子的架势。

我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你们住在这里，吃好的，房间暖暖的，你哪里知道我爸平时都不舍得用空调，不舍得用热水，你看他手都冻成那样了都不舍得，我们一人去洗一次碗，多少人就要用多少次热水和洗洁精，无论从节能环保节水上来说都不好，无论谁去洗碗都一样的，我爸就是这么节约，这些你们又怎么会懂得！？”说完，我掉头冲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放声大哭。

后来妈妈和小姨轮流进来摸我的头，摸我的肩膀安抚我，说是误解了，可不是我这人好哭，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长这么大都没哭过几场，而是感觉到父亲的中国式节俭和小姨美国式的“道德准则”冲突伤到了我！小姨原来也很朴素的，这么多年也都没有忘记武汉话，可是为什么就这么不能理解我父亲这样的中国百姓生活呢？觉得小姨出国以后，整个人变了，由原来还从国内带衣服带药品带盗版软件光盘出去，到现在不能理解中国式的生活方式和教育方式，真可谓质的转变！她如果在国内过着普通的生活，再养一两个孩子，可能就理解了为什么中国父母不要孩子洗碗，为什么中国父母会节约用水用电！

今年小姨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我妈生日，在足够容纳四大桌人吃饭的房间里摆了两桌，小姨请客。我才抽了三口烟她就在六米开外的另一桌闻到，并且就此表示强烈抗议，另一个舅妈可能为了表示自己去过的地方多吧，立刻附和说在香港公众场合吸烟是要罚款五千块的。我只有悻悻然地出了包房，听到里面小姨又坚持号召大家一定要把剩下并没有多少实质内容的饭菜打包带走……  其实他们书都读的不少，只是似乎都忘记了中国是一个人情化的社会，人情占了社会生活的主旋律，没有人会将家人聚餐上升到美国邻里之间的法律关系上。试问我在武汉的家宴上抽一根烟，和香港罚款五千有什么关系呢？又罚给谁呢？

小姨，你太美国了；老爸，你太中国了。

对不起了爸爸妈妈，我不争气，我过的不争气，我哭的不争气。我想争气，却不知道怎么争气；我很生气，却不知道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