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行追记
崔自默
很多事情,只要往后一放,热度就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人走茶凉”,都是一个道理,谁也斗不过时间。游记,也是如此,当时也许会很激动,一旦没有记录下来,回头就淡忘了。
读万卷书不容易,行万里路也不容易。世界很大,值得光顾的地方很多,但不见得有机缘一往。何况,看景不如听景,如雷贯耳之地,实际一看,也许只是“原来如此”,甚至会觉得受到欺骗,尤其是在过度势利眼的地方。
前些日子去过乌镇、南浔、西塘,有太多的东西想写,所以就没有写成。在乌镇,正值整个街道翻修,基本没有游人,那分静谧与安闲,真是难得。我看着那里的水街和小桥发呆,是那么精巧的设计,甚至那里墙壁上的纹理,也是人工画上去的。有小雨落下来,在无人的石板路上,独自到昭明书院“巨镇文星”牌楼下徘徊,实在是觉得有些奢侈。
一直想写的东西,竟然可能没有精力来写,偶然有点闲工夫,小东西倒写了不少。后来又去了海南,面对苏东坡曾经面对过的大海,也的确心生浩然之叹,也想写首诗,只是事情安排的多,也没来得及写就又回到了北京。
丽江,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终于,在2007年春节来临前夕,受月照禅师的约请,没在犹豫,买了机票与妻儿一同前往。2月9日,经停昆明抵达丽江。天已暮,云却是清的、聚的,一团团地停在苍宇之上。地上有些湿润,似乎刚下过雨。虽然已经海拔两千多米,空气是可以透彻地呼吸到肺里的。
晚上九点多,到丽江的老街吃饭,红灯笼亮着,虽然不是旅游的旺季,但依然是歌舞升平。到了一个外国人开的餐馆,她是美国人,嫁到中国十几年,已经习惯了,汉语说的很好。她自己搭理店铺,亲自算账收钱,也算一个乐趣。人不管活在世界的哪里,都要过日子,只要幸福,才是真的。
晚上宿在李居士家的四合院,就在文笔山脚下。我们在二层,夜里有风,因为没有暖气,觉得格外冷,于是铺上电褥子;上冷下热,不敢温度太高,以免感冒。屋子是木制的,觉得在门窗的缝隙有风吹进来,我与儿子都戴上了帽子,妻子缩到被窝里。
2月10日早晨起来,走到二层的观景台,通过窗户可以看到朝霞之下的玉龙雪山,还有文笔海。到厨房吃饭,烤着柴火,喝酥油茶,别有一番味道。九点多,我们出发去香格里拉。曲折的山路,海拔在升高。阳光与阴影下的山峰棱角格外分明,山的阳面还是一片片的绿色,阴面却有着一片片的积雪。打开车窗,看成群的牦牛和黑山羊,点缀在山坡上,天蓝,云白,风清。偶尔看到村庄屋舍,但很少能看到人,感觉到远离了大都市的意外的安静。
这就是我仰慕已久的香格里拉了,也许是因为冬天,缺少绿色,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浪漫与精彩;我开始体会它,它就在近处,却还在远处,在我的心里。地上铺着的石块,已经被踩得光滑异常,不小心可能摔跟头。到一个家庭式饭馆吃饭,坐下来,阳光下是温暖的,阴影下却略带一丝凉意。看挂在白色墙壁上的红辣椒,挂在屋檐下的腊肉,通过上面长着杂草的高墙仰望有着白云飘过的高天,整个院落是迷人的安静。午饭后,我们到了号称小昭寺的松赞林寺,鸟在蓝天下穿梭地飞着,阳光直射下来。与西藏一致的,是攀爬时感觉到的缺氧与气喘,以及风幡下看似普通却潜藏着的浓郁的精神伟力。
春节临近的香格里拉夜晚,很多店铺都已暂停营业,我们出去找到一家饭馆,吃了一碗面,便回来休息。略有寒意,妻儿躺下休息。水壶里烧着水,我听着吱吱的声响,感觉这分静谧,仿佛回到少时的情景。
2月11日上午,预计去比塔海,但很多路口都没有路标,所以走了一大段冤枉路。终于快到了,听说结冰了没有好看的,大家便决定选择与来时不同的路返回,顺路去看白水台与虎跳峡。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山路上,有厚厚的雪,需要小心地开过去,好在很少有车对面开来。中途,过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峰,我们下车来拍照。儿子取水瓶子来装满了干净的雪,说带回北京去在春节晚上煮茶吃。在耀眼的阳光下眼光抬头看毫无尘染的湛蓝的天,正有弯月在顶,可谓日月同辉。
白水台到了,我们下车吃午饭,然后骑马上山。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人间胜境。五彩瑶池,水是那么清澈,由于矿物质成分的作用,在阳光下,在黄叶红叶绿叶的映照下,在白云白沙白石的衬托下,心神为之荡漾。不知是谁家的一条狗,跟随着我们嬉戏,过这样日子的它,一定是幸福的。大家不顾及鞋子被水浸湿,在各个角度照足了相,喝足了来自雪山的源头之水,才开始下山。很短的一段山路,因为美景的盛情挽留,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路是木板铺设的,曲曲折折,像一座座桥,桥边是汩汩流淌的泉水。天上,正有无数奇怪的云堆积变幻着,有一团是分外的圆,颇有动势,从眼前经过。“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不知王维有幸到此,又会有何感想。山中多美景,可惜不能常至。
澜沧江、金沙江、怒江,在迪庆地界的三江河流堪称造化神工。峡谷高耸入云,绵延千里,据说是世界第一大峡谷。我们正走的深深的峡谷下是金沙江,绿绿的,像镶嵌在大石块里的一条翡翠。有小山羊在路边吃草,它们下面就是不见底的峡谷,也许是司空见惯、少年无知,可它们的勇气足以让人惊叹。途径路边的一条瀑布,正从山上倾泻下来,车子涉水而过。有人号召大家停车照相,我则带着儿子去到那瀑布去取清水。刚临近它,就感受到了天雨的润泽,我大胆直奔它的下面,接了一瓶水,裤子和袖子早已被打湿。后来想起当时的情状,倒有些恐惧,万一上面有石块顺水坠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虎跳峡,停车,走下去。“金沙水拍云崖暖”,由于湿了上衣袖子,我穿着单衣,面对滚滚咆哮的金沙江。有一庞然巨石,横踞中流,岿然砥柱焉,真是造化神奇,据说老虎经由它而跳跃峡谷。抬望眼,壁立千仞,峡谷山峰层层叠叠,与略带秀丽的长江三峡相比,其雄浑独具。在最高远处,是白皑皑的雪山,夹在两个山峰之间,在夕阳的照射下,恍如琼楼玉宇的仙界。走下去容易,爬上来却难,儿子喘着粗气喊累,我指着山石间的树根给他看;它为了生长,根系扎到了石头里面,是多么不容易。
从香格里拉到丽江,随着海拔高度的降低,景色开始变化,一日之间同时经历了冬与春、夏。行走在金沙江畔,看不远处的丘陵地、梯田,以及点缀着的村舍,仿佛到了江南;再看远处的高峰,又好似江北的风骨;待看到更远处的雪峰时,则确信这种蒙太奇式的妙构,则只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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