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道子线
看了我画的如山水的荷花,产生出不同的意见。有的批评说这样的笔墨连孩子都能画的出来。还有的支持我,说“一个小孩子一抓笔就能玩出一道子线来,大画家也玩不出来,那么就应该管小孩子叫老师了?”
我觉得这已涉及到艺术实践与艺术审美的一个重要问题。
孩子与老头,都说同样的一句话——“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你相信谁的呢?谁的更有味道和深义呢?或者说,同样的语言形式,是不是会蕴涵不同的内容,是不是要看出自谁的口,应不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好一言以蔽之,值得讨论。
《石涛画语录》开篇说“太古无法,太朴不散”,什么也不画之前的一张白纸,绝对的地道,只要“一画”上去,就破坏了原来的本真,然后,只有再一笔笔地补充上去,不断地依靠熟练的造形技巧与笔墨工夫来补救和修正,然后,才可以再次得到满意的图象。什么也没有,虽然可以说什么也是,但毕竟什么也不是;好画,应该是存朴于法、拙中见巧、平中见奇,在看似什么也不是之中,含孕一种混沌、太朴。
“赤子”“婴儿”之初,不知什么是“真”,但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真”,所以叫“天真”。人行走于社会日久了,就失去了其“真”。老子提出做人的理想标准是“复归于婴儿”,孟子也指出“不失其赤子之心”,因为没有“真”,便俗,便没意思。孩子的画有天趣,一如天真,是天生的、自然携带着的性情,他在涂抹时,不知其然而然,“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借袁中郎《会心集叙》语);但是,等他稍长,知见既多,掌握了一些绘画技巧之后,尘俗渐垒,则世理得而天趣失,越画胆子越小,越画也许就越退步。苏东坡论艺所谓“天真烂漫是吾师”,董其昌赞之为“一句丹髓也”,就是指出成人既为成人,就要知其然而然,出乎情、入乎理,情理结合,理趣兼备,把“有法”包含到“无法”之中,不可强装童子。那么同理,孩子就是孩子,孩子的画就是孩子的画,不能玄虚化,不能勉强装老成,否则也是无趣,毕竟小大人不是瓜熟蒂落。
我极为欣赏孙过庭《书谱》里的一句话:“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这当中包含了几个委曲的过程,是认识的螺旋上升过程。老也好,小也好,谁敢说自己“通会”?那也许是一个人穷其一生也难以触摸到的境界。笔墨造形上的“不似之似”,是“在气而不在姿”(石涛题《自画山水卷》语),那是萃取于现实而又超越于现实的艺术精华,假如在墙外,一相情愿地主观地假想里面庙堂中正发生这着什么,真就可能大相径庭,矮子观场的事街上有的是。
人生在世,如旅如寄,都是要划过一道子线,但毕竟轨迹不同。在这个过程中,不管什么语言,是说来的还是画出来的,必须出自真心的感悟与实际的体验,才既可爱,又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