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3月,我毅然离开父母告别家乡,踏上西行之路。那时的我像是出笼的小鸟,充满欢欣充满阳光充满希望,甚至不顾及泪眼朦胧送我远行的母亲和姐姐,火车开动没多久就又有说有笑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走竟走的那么远,这一别竟离开那么久。
记得在马兰,凡是有点儿关联的人从内地来基地,我们都会跟着兴奋,甚至提起“内地”都觉得亲切。那时候的通信手段单一不便,书信几乎成了与家人联络的唯一途径,而每封往来书信要一到两周的时间。探家,则更成为我们的渴望,每每有战友探家返回连队,就像过年似的,大家乐成一团。而这其间的苦辣酸甜悲喜哀乐只有当过兵的人方能真正体味。
忘不了参军后的首次探家。因为执行核试验任务和参加业务培训,探家的计划一推再推,看到同批入伍的战友先后回家,心里开始蠢蠢欲动,思乡心绪慢慢滋长。待到我得以回家看望父母时,已进入当兵后的第五个年头。十五、六岁离家远行的小姑娘此时已是青春年华,快满20岁了。记得那是1973年的夏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探家之路,几经周折,一路风尘。当我奔波辗转6个昼夜带着满脸疲惫在唐山火车站见到接我的父母时,一时间竟然有了生疏感,想象中的团聚场面并没有如期呈现。我默默地在父母关注的目光下与他们相拥而行,心里升腾着连自己也不说不清的情感,五味俱全。
回到家后,父亲耿耿于怀地问我为什么见了面连“爸爸”都不叫,我无言以对——要知道,在家时爸爸对我宠爱有加,我对爸爸无话不谈。妈妈则摸着我的头喃喃地念叨:“头发少了,头发少得太多了”。妈妈说,我的头发少了有三分之一,现在三股编成的发辫才有当初的一股多。我这才晓得,自己的一头秀发已成为过去。由于戈壁滩上气候干燥,水质又硬,流鼻血、掉头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虽然经历了,但当时几乎全然不知,並没有太多婉惜。只是妈妈相隔多年再见到女儿时,情不自禁流露出心疼和感伤。听邻家阿姨讲,妈妈因为想我常在睡梦中哭醒。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似乎一下子又长大了许多。
慢慢地才恢复了正常的心境,也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在有限的假期里,父母事无巨细问长问短,我如数家珍一一道来:部队营房、值勤放哨、我的经历、我的战友等等,愉快地向父母汇报自己在部队的点点滴滴,甚至怎样组织开班务会,怎么在队列前喊口令也做了示范。我向父母讲述着充实的连队生活,也享受着久违的亲情。
假期很快过去,又到了离家的时候。先从唐山乘火车到北京,再由北京坐69次火车经4天3夜到吐鲁番兵站,然后由吐鲁番乘坐一天汽车抵达马兰,对比返回部队与探家走时竟是两种心情。途中的几天时间里虽然极力克制,但不争气的眼泪还是不断地流淌,止都止不住。火车上巧遇几个返疆的战友,虽不相识但也不免聊上几句,也只在他们跟我说话时才勉强忍住一会儿,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静享离家的寂寞和悲凉,满脑子都是父母的音容笑貌和对亲人无限的思念,平日里不大爱哭的我几乎让泪水陪伴了一路。
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是,一踏上马兰的土地,一走进绿色的营区,精神马上就振作了起来,优柔恋家的伤感情绪一挥而去。我把妈妈亲手炒制的花生瓜子铺满一桌,和战友们共同分享家乡的情意。随即,又一如既往欢笑着全身心地融入到生龙活虎的部队生活之中,同战友们一起为国防的强大而甘心奉献,哪怕只是微薄之力。我想这大概就是马兰的魅力,军营的魅力,我们五连的魅力!
那时在基地有一幅流传很广的对联,把我们当时的复杂心情描述得淋漓尽致,也一直激励着我。上联是:“举杯邀月,恕儿女无情无义无孝;”下联是:“献身国防,为祖国尽心尽力尽忠。”横批:忠则是孝。如今读来,胸中还会涌起一股热流。
感谢赐给我生命的父母,感谢让我学会坚强的连队,感谢陪我一路前行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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