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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个波,吹个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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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想不到我见到了王二本尊。
我叫李胜利。男,今年五十岁,小学文化。籍贯河北省曹县——这是我在网络上的身份。你知道,这样可以避免最大程度的骚扰,谁会对一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头感兴趣呢。尤其是在微信、陌陌、JACK'D和LINKEDIN这类社交app上,经过ps的白富美、矫饰过的高富帅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江山,我这样的炮灰安全无比。
是的,我终究对人没什么兴趣,但我依然对人有兴趣。“我是一个人类学家。”这是我最想公诸于众的身份,其实我只是一个编辑,每天编几条都市有奖新闻,写两篇爱恨情仇的专栏,偶尔策划一个“我们到底该怎么活着”的专题。狗血故事看得越多,对人类越有兴趣,我确实很想知道每个人私下里到底是怎么活着的。就像王小波说过的那样:“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那么在每天我们营造出来的诗意的商品化世界、正能量世界、温暖主流世界之外,一定还存在暗黑世界、拧巴世界、和属于你自己的永远冲突永不能逃逸的世界。
所以我见到了王二,那个用漫步云端的卡通鸡鸡做头像的陌生人。在社交软件上,我扮演的是个老头,偶尔调戏姑娘,也卧底去套男人的真话。他扮演的是个神采飞扬的流氓,就像你在他书里见过的那种聪明的非主流的随时可以裸奔的意气风发者。总之,我们都是来寻开心的,而非是抱着性交的目的。而且,你要知道,哪怕是“约炮神器”上,那些饥渴的ID后面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大部分并不能肿胀很久。当肿胀消退之后的生活,才让人好奇不已。
所以,当LBS地图显示我们只有30米远的时候,我和王二大笑,准备一起在旁边著名的夜宵排挡喝一场。他走进来的时候我简直要欢呼了:看!这老头是谁?!原来真的是王二!
那个依然头发蓬乱、穿着邋遢的王二,让很多人自称“门下走狗”的王小波!
心脏简直要停跳了好吗。我读过这个人所有的书,反复很多遍,连他老婆的书我都没放过。我想以“绿毛水怪”、“涂满蓝墨水的镜子”、“伯兰特罗素”、“陈清扬”作为暗号去打招呼,但这样不好,我想这老头最不爱看的就是冒着星星眼的偶像崇拜者。当你爱一个作者的时候,你会反复琢磨他,深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他的知己,和他一起痛恨和深爱某些人和事。怎么可以摆出这副无知嘴脸,尤其是你们是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
王二咧开嘴笑了,他并没在乎我冒充老年男屌丝的行为。事实上我无比熟悉他,在书中、在报纸上,在座谈会场合,他其实也见过我,只不过他在讲台上,我在一排排的媒体记者里。但这个即兴吃宵夜的夜晚注定意义不同。我们在茫茫人海中来回偶遇,最后以陌生人的身份找到了“有趣的人”。这种“一夜情”注定会转变成另一种换了方式的访谈录。在啤酒和烧烤的陪伴下也改变不了操灵魂的事实。
“人类的思想比宇宙爆炸还要宏大。这是我读完心理学的感想,只要初心一起,就会朝着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发展,然后这两个方向裂变出四个方向,很快银河系就搁不下了。所以,心理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决定做个人类行为观察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什么。
“但这最终都是完美闭合系统,历史书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是一遍遍重演的。人类就是这样,从前和以后发生的事情对当下发生的并没有任何指导意义。”王二回答我。
“那你觉得写作能改变什么吗?”
“真实是可观存在的,主要区别在于每个人想要如何理解。写作,就是把这些自行理解的客观存在用不同的表达方式表达一遍。明白这点,你就会发现,很多著作,其实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只不过有人用骈文有人用诗歌有人用脏话。没区别。”
“我非常好奇现在的王二写了什么新书。”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不断重复自己。你除了陈清扬王二、红拂和李卫公还想看到谁呢。就算我也写了鱼玄机或慧能,讲的无非还是一样的故事。而我想再写不一样的新故事,一定是给自己的交代,也一定是你们都不喜欢的。这时候我会面临读者的痛心疾首,他们会认为我背叛了他们。这时候,我还是看你们亲自上演故事吧——虽然还是那点破事儿,但我刚才说了,表达方式不一样。我想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儿。”
“我多想微博关注你啊。你可不知道,你不在微博上的日子,到处都是你的语录满天飞。”
“这是个问题。虽说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但最后你会有自己的形态。那时候你并不关心其他参差多态。尤其是一个简单客观存在也要进行争论的时候,那太浪费生命了。我说过一句话:“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烂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这种有趣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所以,你看,这么多年,我们还在讨论腐败讨论民主、讨论如何找个幸福伴侣、讨论什么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只看见道德精英,少见思维精英;看见和自己想法不一样的人依然想搞死他全家……这真叫人绝望。
至于语录?抽离了语境的话会把你带去狭隘偏执的世界。就像我还说过:“这个世界自始至终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我这样的人,一种是不像我这样的人。”这句话抽离出来,我会被人们用我引用的罗素干死的。”他耸耸肩,回答我。
“为什么我觉得你像一个对生活不满的老愤青呢。王二本人不应该也是诗意而轻盈的吗?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我再次拿起一瓶啤酒。
王二点了根烟,依然是咧嘴笑笑:“我呀,坚信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该是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难道这就够了吗?还有,我看见有人在制造一些污辱人们智慧的粗糙的东西就愤怒,看见人们在鼓吹动物性的狂欢就要发狂。我总以为,有过雨果的博爱,萧伯纳的智慧,罗曼罗兰又把什么是美说得那么清楚,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是愚昧的了。肉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赞美了。人们没有一点深沉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成了。可是,人就是这样的呀。鲁迅当年骂过的东西,现在都硬硬的还在。我们这些写字的人,好像也没改变什么。可我还是不死心,总觉得思想不应该是这样,人们不应该是这样,世界不应该是这样,人生不应该是这样。”
他猛抽了一口烟:“所以,我也许应该做一个记录者。你看,那么多人的生活,就这么过去了。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李银河后来也说她一直在考虑生命的意义,后来才发现意义就是无意义。我们就研究人类的行为就行了——一切都在变,人类行为有一天可能会发展到全无底线,就好像现在看艳照门绝非我们那时候那么严重,婚姻制度也许有一天也没没必要存在。可是你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人性一醒、打个冷战,一切又会回到另一个起点。人类是挣脱不开的这种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宿命的。”
此刻,我感觉到,王二和我面前坐着的王小波开始慢慢重合。我觉得我的感觉是对的:一个诗意的人必然有坚硬理智的心。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必然是个坚定的厌世者、一个聪明的人必然有愚不可及的理想、一切温柔,都是这残酷世界的假象。这贫穷的社会最喜欢用金钱衡量别人、一切loser都对成功学有深刻见解、一群悲伤的人才是这世界的宝藏,他们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来比赛活得兴高采烈呢。
对此,他依然耸耸肩:“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一切摧残,想通了这点,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
我知道,这些话也就只是今晚,王二对着李胜利才可能说出口,我们以后相见,他也不会这么认真的对我说这些牢骚话了。最后,看着他抽掉了不少烟之后,我问:“你曾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能让我相信我是对的,就是人生来有趣,过去有趣,渴望有趣,内心有趣却假装无趣。也没有一件事能证明我是错的,让我相信人生来无趣,过去无趣现在也无趣,不喜欢有趣的事而且表里如一。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强忍着绝望活在世界上。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王二看了我一眼:“还是。”
然后他站起身,走出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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