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场让我心碎的生离死别，我回来了。感觉好像虚脱了一场，缺乏睡眠的三天三夜，寒冷沁入骨髓的那个早晨，一次颠覆。
我只是想，再送你最后一程。
在你88年的生命中，我只占了如此微小的一部分，我只知道，妈妈是在你的家里感受到了我即将降生的消息，被匆匆送往医院，我知道，你第一时间知道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只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很多时间呆在你和姥姥的两居室里，我记得表妹总是欺负我，咬我抓我，你总是站在我这一边，而我连字都认不全的时候就可以把天气预报的城市都挨个背下来，第一个得到的就是你的赞赏。很小的时候我总是以为你们爱护我比妈妈更甚，因为妈妈不喜欢听到我哭，不喜欢听到咳嗽，每次非打即骂，姥姥的呵护，还有你的沉默式的许可总是让我觉得呆在你那里更舒服一点。我喜欢每天放学都跑到你那去,我能看到邻居一点点大的可爱双胞胎,能吃上姥姥做的可口的饭菜,吃完饭再被妈妈领回家,我记得妈妈总是调侃我"外甥是狗,吃了就走".
再后来,姥姥不在了,我9岁那年你搬家了,我们的见面少了许多,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总是用点头,或者嗯来代表你的肯定,你是惜字如金的人.当然,后来我知道,你不善于表达.还记得你搬的第一处房子里总有一股桂圆的味道,还记得那时候表妹厌食又调皮,你总是善意的容忍;记得每年你的生日小小的房子里挤满了人,我和男明明在楼道里打架,呵呵,那时候的我已经拒绝别人的压迫.大人们当然会责备男孩子,你也不说话.那时候的记忆真少,只记得去过一次你的茶庄,穿过幽暗的走道,听到你拨拉算盘珠子的声音,你抬头,从老花镜下看着我和妈妈.整个小屋,弥漫着茶叶的幽香.
我不觉得你重男轻女,是从大人们的对话中听来的,为了让表哥有房子结婚,你把房子送给了他们,和小姨他们挤在一处,我第一次知道沉默的你对男孩子有那样的偏袒,当然,三代单传,我想现在我能理解.后来的记忆多了起来,姐妹几个多是受我领导,尤其是妹妹,除了我不听别人的,她那个时候已经变乖,但是你却唠叨了起来,妹妹许多时候不服气,却看到了你暴躁的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好像不再那么轻快.除了我,儿时优异的成绩让我对我总是偏袒有加,当然,那时候的我,是全家人的骄傲.
听爸爸妈妈的对话,我知道你,原来有那么大的委屈.你没听爸爸的话,被多年的经营伙伴坑了,不善言谈的你什么时候变得不像我想象的懦弱样子,你开始上访告状,一直在不停的写着,奔走着.可是最后,你还是败诉,小小的我还不懂得探察你的眼中是否颓然,只是,从那时候起,你变得更加沉默.
在高三之前,我的成绩一如既往的优秀,你对我的期望最多,对小姐姐的担忧最多,对二姐姐的期盼最多.我知道,你希望我一直是你的骄傲,希望小姐姐软弱的性格不要被人家欺负,二姐姐一年只能看到一次......你最高兴的时候是大年初六你的生日，看着儿孙满堂，你心底必然有那么多欣慰。发压岁钱时你总是很大方，那时候能看到你难得的笑，真的很开心。
我高三之后，你的身体忽然是一夜之间变得容易生病了，很多时候去看你，你总是养在床上，可是休息两天你还是会去上班，年届耄耋，你是放心不下自己辛辛苦苦，看着它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茶庄。我考上大学了，你很高兴，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你，我，大家想要的结果。你说我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给了妈妈六千元钱，妈慌了，说不要，我们知道这么多钱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时候我真恨自己，如果听了父母的劝，如果理综再努力一点点，事情就会完全不同，当初抱了飞蛾扑火的心情，却得来一个怎样的结果！
大学的四年，除了开学放假，五一国庆和过年，我没机会去看你。在奶奶离开了我的那年，听说你脑溢血，和妈妈赶到医院，你对我微笑，你看到我很高兴，眼光追随着我的移动，我却一时间疏了言语。该说什么好，我不是善言的人，我在心里希望你好好的，赶快好起来，却真的难于表达。再后来，听说那病又反复，你的行动开始不便，至少还认得我，不知道那次的探望，是不是就是我在你脑海中留下最后定格的印象……
再后来又一次病魔的袭击让你彻底只能躺在病床上，妈说，除了至亲的人，你已经谁都不认识。再去看你，浑浊的眼睛里露着孩童的天真，你没有了以前的暴脾气，变听话了，却，再也不认识你面前的我。叫你，你茫然的望着我，笑着，应着妈妈，剩下的全是陌生。我想，你是不是也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恩怨，忘记了你曾经的牵挂，那么，也许这样对你来说，也好。
你的情况一直在好好坏坏中持续，最后一次见你，是今年的中秋节，自你失忆之后，来看你的人，愿意看你的人，越来越少，大年初六已经不复从前的热闹，二姐姐的爷爷走了，奶奶病了，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个中秋如此冷清，你被小姨搀扶着趔趄的从床上做到沙发上，腿上搭着毛毯，看着身边的寥寥几个人，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还好你不知道，如果你还清醒，会不会觉得很难过？我带了几样你喜欢吃的东西，还记得妈妈说你最喜欢吃柿子，可惜没到季节，没能给你买到。
时间再走，记忆中突兀的出现了妈妈的短信，说你不在了，三天前我才和妈妈打过电话，妈每天去陪着你，还让我听你的呼吸，妈说你的情况真的不好，褥疮溃烂，瘦得没有了样子。分身乏术，除了安慰，我想不出更多的话。怎么这么忽然你就走了呢，我记忆中健硕的你，一直都是一个模样，可以对我宽容的微笑，可以用悠长的语调对我讲话……
我想，我能给你的太少，在这几天，我只能选择最最传统的方式再送送你，再送送你…看着棺木中你清癯的脸庞，窄窄的空间，竟已经能容下你宽大的躯体，我希望，在最后的那一刻，你能从痛苦中解脱，我知道你留恋这个世界，牵挂你的儿孙，我就，再送你一程，再送你一程…
灵车载了你上山去，你的棺木被他们稳稳的停在姥姥的身边，旁边的姨们和姐姐们早就哭得不成人样，我忍着，我不哭，我要好好的看你走，看你对曾留恋的这一切安心。我帮妈妈操办着你的身后事，我从凌晨五点开始在零下十几度的寒气中守着你的灵，我努力的承担着我能承担的所有，我想，你是不是会觉得欣慰一些？
你的表，你的算盘，你的笔记本和钢笔，你的环球时报都陪在你的身边，我想，你可以在天堂，过你从前一直习惯的生活，看着人间的后辈，是不是，终于可以明白，谁是真的对你好，谁是确实对你坏？
你这一辈子，也爱过，也恨过，也不平过，也委屈过，也欣慰过，也担心过…哭哭笑笑，这一辈子。你是不是能安然？
人已逝，心已远，这今生后世的路上，就让我，再送你，最后一程……
加载中，请稍候......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