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乌镇的夜》赏析
(2012-03-21 10: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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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的夜
施立松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我却念念不忘。早春的梦里,时常听得那欸乃的桨声,梦外一声声清脆的鸟鸣,顿时被点染成思念的情绪。那倒映在水中的灯影,在晕开的涟漪中,像一匹匹弄皱的绸缎,时常锦绣了我的梦境,我忍不住要用那个俗而又俗的词了——魂牵梦萦。是的,仿佛有什么遗落在那个地方,仿佛前世未了情今生不灭缘,让我一次次用了最轻最轻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乌镇。
一路行行复行行,到乌镇已是黄昏时分。乌镇的夜是属于西栅的,一行人便趁着昏黄的天光走进安渡码头。摆渡船的撑篙正要入水,却见一轮圆盆似的落日,正挂在民居灰墙黛瓦的那翘起的飞檐上,大家高声喊停。此时的落日已收起灼目锋芒,像搽在新娘颊上的胭脂,把乌镇的黄昏洇染得妩媚而灵秀。
只是把手中的镜头,对准这渐渐消减的落日,“咔嚓”又“咔嚓”,回过头来,乌镇西栅之夜便拉开梦幻般的帷幕。
河是西栅之夜的舞台,流淌千年的水流,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却把风月收纳其中,把时光收纳其中。华灯初上,灯光把河面绚烂成繁华遍地的歌舞剧,时时有高亢的咏叹,处处是低音的回旋。夜深人静,月升起,河把自己设计成明净秋空,让月来独舞;月沉落,他让星星来群欢,让流云来漂流。色彩缤纷的水灯,是夜探向河心的精灵。莲花的底座,摇晃的烛光,载着默许的心愿,缓缓流向夜的深处。船来了,用欸乃的桨声弹出一曲舒缓的民间乐;船去了,留一道颤抖的音符在水面。一只花灯船来了,一条丝竹船去了,河的舞台上,一出婉转多情的才子佳人戏正酣然上演。
灯是西栅之夜的舞娘,楼亭的飞檐翘角上,彩色的霓虹是她们头顶的花冠;廊檐下,一盏盏红灯笼是她们耳边摇曳的珠环;古树上,一串串七彩的珠灯是她们胸前的珠链。桥拱里、古塔外、水阁石柱中、河埠台阶上,忽明忽灭、忽红忽绿的灯光是她们变幻的舞步。她们斜倚着高耸的马头墙,她们跳跃在起伏的老建筑屋脊线,她们丈量着鳞次栉比的瓦面,她们装饰着陈旧的木质排门、斑驳的古墙,她们在临水而居的原住民家的门缝中、窗棂间穿梭,把西栅之夜演绎得温馨而柔美,她们把所有游人的目光都浸染得如醉如痴、如梦如幻。
桥是西栅之夜的琴键,西栅桥多,12座小岛,用70多座小桥紧紧相连。暮色四合,行走在西栅迷离的夜,就是不停地从这座桥到那座桥。简约的一根条石桥、繁复的曲径廊桥、灵动的单拱桥、典雅的多孔桥、清丽的木桥、独特的“桥里桥”、通济桥和仁济桥。西栅的桥是一把等你弹奏的琴台,你步履铿锵地走来,西栅之夜便是一曲如歌行板;你脚步闲闲地走过,西栅之夜便是一支温婉的小调。这把琴台,也曾弹奏过节日的欢歌和祈福的颂歌,那是在古代,女子们穿上节日的盛装,呼朋唤友,提着家用药罐,结伴过桥,手起罐落,瓦罐扑通入水之声此起彼伏,一曲驱病避祸之歌在古镇回荡。而今丢药罐的仪式已经演化为提灯走桥的游乐。
人是西栅之夜流动的音符,西栅的夜,合适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地在灯火掩映的大街小巷徜徉,也合适肩背手提“长枪短炮”去“狂轰滥炸”;西栅的夜,合适挽着小爱人的手,把人间路走成天堂,也合适老友新朋在临水的木制露台摆上一桌地道的乌镇口味——荠菜嵌油豆腐、葱靠“白拆条”、乌镇红烧羊肉和新糯米团子,再来上一壶“杜”搭米酒;西栅的夜,合适在那面巨大的书有“乌镇”二字的竹箩前留影,也合适在临水的茶座里就着灯光、月光,听着萨克斯品味着“回家”。
西栅之夜,让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西栅之夜,让走过的人不断回头,不断想念,不断问自己,何时再去西栅。
摘自《散文选刊》2011年第2期
【赏析】
乌镇,太美;“小桥流水人家”,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再配上几个撑着花纸伞“丁香般的姑娘,看谁还敢轻佻?“烟柳曲岸莺啼”,草色帘青,鹤发童颜,“醉里吴音相媚好”,竟是邻家翁媪……景物太美了,落笔是要小心的,弄不好焚琴煮鹤,伤了风月,酸了齿颊,坏了心情,岂不要背上骂名?《乌镇的夜》写得够小心的,结构工稳,总—分—总,开篇总写,秋天游乌镇,春梦常忆起;乌镇美景多,西栅最难忘。分写时,四个暗喻,作为提挈语,写“河”之幻,喻体为“舞台”;写“灯”之灿,喻体是“舞娘”;写“桥”之幽,喻体叫“琴键”;写“人”之趣,喻体用“音符”……“舞台”上,翩跹着“舞娘”,“琴键”敲响,满世界灵动着曼妙的“音符”,多么惹人心向往之的西栅,又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的乌镇之夜啊!真的,乌镇可写的景观太多,作者偏偏撇开东栅,甩开古戏台,避开茅盾故居,割舍……写西栅,只写西栅,钟爱使然,足见选材之功;而西栅又岂非仅此“四景”?单说桥吧,就有景行桥、万兴桥、脉脉书香“雨读桥”、望远登高“定升桥”、深深水巷“福安桥”、庭院深处“盛婷桥”……实在叫不过来了,干脆就给那座披拂着绿藤的双拱桥起个名字叫桥里桥吧,七十余座,多着呢,全写一遍呗,聪明的作者是不会做这般傻事的!取舍由主题,是为文机,非笔涩凝滞者可理喻;写“点”可带面,端为文道,乃乍涉翰墨者无可通晓也。结尾最是“要紧”之处,“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多输于此。或拖沓,或喑哑,或狗尾续貂,或文终意寡……《乌镇之夜》的结尾乃不然,斩截,响亮,其味厚重,其意绵长,如余音之绕梁,如雁去之留声,抚之手润,诵之唇香。涵咏之余,竟发奇想:西栅游客如剧增,当谢此文也。
语言是文之大厦摩天抚云之砖玉!本文作者可谓“铺砖雕玉”之高手。用词别致,不见刁钻之劣,唯见飞动之灵气;用语优美,不露匠气之痕,尽显脱俗之工致。无论是修辞手法之运用,抑或句式之操控,自如者如鸟之颉颃,率由真性。仅以“在晕开的涟漪”一句为例,“窥”作者用词之功。句中避“荡漾”用“晕开”,真乃妙绝,读至此处,旁观者是不见了,都被真真切切地被揉入梦幻,走进仙境里去了。比喻,是作者的拿手好戏;也仅以“像搽在新娘颊上的胭脂”一句为例,“探”作者“调兵遣将”之才,写落日,有人用“血”为喻体,起哄者直呼“绝响千古”;有人用“炭”,满腹俗见者惊呼“真好见识也”……本文作者却弃杀伐之气摒灼人之烈,信手一拈,纸上跃出的竟是“胭脂”,且为“新娘颊上”之胭脂,开读者之眼界,凿练意之先渠!新娘,娇羞而若仙;胭脂,色凝而可近,此般落日,……若张开鼻翼,没准儿,袭人香气,就会沁满肺腑。移用,即“超常搭配”,似乎更是作者之专利;“时常锦绣了我的梦境”、“灯光把河面绚烂成繁华遍地的歌舞剧”……“锦绣”、“绚烂”均为形容词,在句中作定语,抑或作谓语或补语,通常意义上不能作支配名词的;但作者“胆大”,用他那支大有“扭转乾坤”之势的蔑俗之笔,让那些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中规中矩地仿佛在尊奉着“天条”一样所谓的语法学家们,再一次感受到了“离经叛道”的超常搭配带来的“超常”的视觉效果和扑面而来的鲜活气息。还有拟人、排比、摹声……太多了,作者虽非刻意为之,但我们却仿佛在作者只是为我们编织的一幅锦缎上漫步徜徉,顷刻间,心中就收藏起无尽的愉悦!“船来了,用欸乃的桨声弹出一曲舒缓的民间乐;船去了,留一道颤抖的音符在水面”,“月升起,河把自己设计成明净秋空,让月来独舞;月沉落,他让星星来群欢,让流云来漂流月升起”,“ 你步履铿锵地走来,西栅之夜便是一曲如歌行板;你脚步闲闲地走过,西栅之夜便是一支温婉的小调”……“船来了……船去了……”、“月升起……月沉落……”、“铿锵地走来……闲闲地走过……”这就是整句!一篇散文,在语言运用上的最高境界,就是它应该句式多变:长句与短句搭配,整句与散句结合。怕则怕,语言形式单一,绿纱裙好看,满街上因此一片绿,就有点死气;句式长短无参差,少错落,即为泰山、黄山,攀者一定寥寥。
该作结了,一句话,好文章是需要咀嚼的,咀嚼多了,笔就润了。(孙长江)
【注】本文是应《语文周报》之约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