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利博维兹：让摄影刻骨铭心
       读《一个摄影师的生活――1990－2005》

    镜头是摄影师的眼睛，摄影作品是摄影师心灵的窗户。阅读美国著名摄影师安妮·利博维兹的摄影集《一个摄影师的生活――1990－2005》（美国蓝灯书屋2006年10月出版），观者看到了这位当今世界最成功的商业摄影师深藏内心的爱，并为之震撼。

    “我没有两次生命，” 安妮·利博维兹在这本摄影集的前言中说。“（我）只活过这一次，家庭私人照片和工作中拍摄的照片都是其中的组成部分。”这本摄影集，跨越十五年，除了她为《名利场》杂志拍摄的名人肖像外，还有大量家庭私人照，特别是与她至友至爱的苏姗·桑塔格在生命最后时刻真实大胆但却无比珍贵的纪录。

    画册虽然基本按拍摄时间顺序排列，但我们仍然可看出，桑塔格在其中所占的重要性。翻开画册，第一张照片，便是安妮·利博维兹1994年拍摄的桑塔格在约旦南部的古城皮特拉的照片：桑塔格站在裂开的两个巨大石壁之间，黑色的身影是那么渺小，在崖缝外，她面对着一个宏伟的白色古建筑。桑塔格是一个博学多识的人，但又是一个对所有未知事物有强烈兴趣的人。她热爱艺术、建筑、历史、游历、惊奇。依安妮·利博维兹来看，这张照片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这一点，同时如安妮·利博维兹所言“这张照片也表现了人作为一个个体，是如何的渺小。另外，因为这个古建筑的外表有着古时用在墓穴上的装饰，所以它也可能曾经是一个陵墓，而这张照片也就提纲携领地表达了这本画册贯穿始终的死亡与哀恸的主题。”

    在影集中，我们看到了苏姗·桑塔格的真实面貌，她时而柔弱的是一位白发老妇，时而是一位在暮色中陷入深思的智者，时而又普通地是一位裸睡或入浴的妇女，时而是望着怀中抱着的婴儿流露出慈爱眼神的长辈，时而是一个在新年夜打扮成兔子去参加化装晚会的老顽童，最终她在医院的病榻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那无望的眼神，已无法让我们看到《论摄影》、《谁关心他人的痛苦》等论著中闪烁出的思想智慧光芒。作者还特意采用了一个跨页，以“连拍”的方式，用20张照片按底片顺序排列，纪录了桑塔格逝后第二天（2004年12月29日）的容颜，此举之大胆，不让不能人感到震惊。这组照片摄影师一反她习惯用黑白片拍家庭私人照的作法，特别用了彩色片。翻过这一页的组照，回归为一张跨页黑白照片，处理上则特意将其做旧，并截成四部分，组成桑塔格的遗体，表现出作者对桑塔格无限的思念。

    1990年到2005年这十五年，是安妮·利博维兹和苏姗·桑塔格保持亲密关系的十五年。她们俩人之间跨越性别的大爱，使她们成为挚友和灵魂的对话者。 “桑塔格常抱怨，我拍的私人家庭照片太少，她说其它摄影师会拍许多这种东西。” 安妮·利博维兹在影集的前言中说。“我会偶尔拍上几卷，然后放在一个盒子，仍进冰箱，过几个月也想不起来冲。即使冲出来，也不会专门去一张张看。直到2004年12月28日桑塔格病逝，我才开始整理她的照片，打算印出一个小册子，在她的葬礼上分发给人们。这个事情很重要，因为这能让我感觉与她仍然在一起，同时也可以和她道别。”这个本打算印的小册子，后来便成了这本影集中重要的一部分。

    桑塔格死后六个星期，安妮·利博维兹的父亲在家中去逝，对安妮·利博维兹造成又一次情感打击。安妮·利博维兹虽然单身，但她始终热爱自己的父母家人。在这本影集中，集聚着众多这个大家庭生活的欢乐瞬间。而这些纪念照片，也充分展示了这位著名摄影师善于抓取被摄者真情实感的娴熟技巧，个别抓拍的，亦可称得上肖像摄影的佳作，比如1997年她为母亲拍摄的一帧照片，其苍老而坚韧的面孔，与中国读者熟悉的罗立中的油画“父亲”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家庭生活中，摄影师如实纪录了自己年迈父母在这十五年相濡以沬的关系，以及其父亲临终及逝后葬礼。从这些真实的照片中，安妮·利博维兹尽全力从自身的视角表现人类家庭关系的重要和人与人之间亲情的可贵。正如安妮·利博维兹在前言中所说：“年青摄影师们问我他们应该怎么拍照片时，我总是告诉他们，要和家人在一起，多拍他们。”

    作为一名成功的摄影师，安妮·利博维兹为众多世界名人拍照。而仅在这本影集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总统克林顿、时任美国联席参谋长会议主席的鲍威尔、NBA巨星乔丹、南非前总统德得拉、影星斯泰隆等数十位各界知名人士。在表现手法上，除了个别利用特写镜头或在影棚内拍摄外，大多采用实景，充分利用周围环境来表达人物内心情感，达致人、境、情的和谐统一。

    “我的作品依赖于环境的衬托，” 安妮·利博维兹说。“我喜欢街道，喜欢去人家家里，看墙上都挂着什么，看他们家的椅子是什么样的，喜欢观察他们如何居家过日子。在比尔·盖茨家为他拍照，每次在拍摄间隙，他总是利用我们调整灯光时，会消失片刻，我发现他其实就是一定要去看电脑。那时候，电脑还不象现在普及。我感到很迷惑，觉着很怪，但后来意识到这才是我要拍的。”1984年拍摄的这张盖茨照片，抓取了他坐在电脑前回头一望的瞬间。

    在众多明星的影像中，布拉德·皮特和妮可儿·基德曼的肖像可谓是既充满商业气但又展现了摄影艺术的经典。1993年在拉斯维加斯拍摄的布拉德·皮特，如一个失落的午夜牛郎横躺在看似汽车旅馆的床上，红色的床罩、豹纹的裤子和条纹衬衣，衬托出当年的好莱坞英俊小生对未来的展望与惆怅。9年后的2003年，安妮·利博维兹将妮可儿·基德曼置身于一个舞台之上，象一个优雅的美人鱼般美目流盼，其身后的两盏顶灯制造出一种迷离的氛围。这两张照片，都特意保留了我们一向认为多余的环境部分，例如皮特照片中床外的地毯甚至于走廊的墙角，基德曼照片中舞台边缘并不美观的墙壁。而恰恰是这些没有被裁去的部分，给予照片“呼吸”的空间，将人物与环境处于另一个“大”环境中，在观者与被摄者之间，建立起一个“观”的框架和“看”的桥梁。

    在这本标为“1990―2005”的影集中，有一张黑白照片却摄于1988年：一对乳房和两双放在隆起的女性腹部的手。这是黛咪·摩尔和布鲁斯·威利斯结婚后第一次怀孕，安妮·利博维兹拍下这一大胆的特写照片。1991年，黛咪·摩尔再次怀孕，安妮·利博维兹应约为她拍杂志封面，拍摄时，她提议是不是可以拍摄黛咪·摩尔全身裸照，充分展示一个好莱坞女星做母亲的成熟女性之美。黛咪·摩尔欣然同意，拍下当时引起轰动的封面照。

    身为单身女性，安妮·利博维兹先后生下三个孩子。在影集中，有一张桑塔格于2001年10月15日为她拍摄的怀有身孕的裸体照片：她侧站着回头直视镜头，骄傲地展示着女性之美。这张照片虽不如黛咪·摩尔高贵华美，但朴实无华，实真自然。在这张照片的前面两页，展示的是半个多月前的9月26日，她和桑塔格一起进入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楼废墟拍摄的照片。这样一组“死亡”与“新生”的照片放在一起，既是时间顺序的巧合，也让我们看到一个摄影师对生命的热爱。

    安妮·利博维兹的摄影集《一个摄影师的生活――1990－2005》在编辑上很具特色，用了大量类似邮票“四方联”的形式，将四张相关、或连拍的照片，按时间、动作顺序排列在一起。据安妮·利博维兹说，当时选照片时，把几个画面放在一起比较，便于挑选，后来发现，几张照片放在一起，恰好可以形成一种形式，让观者在看照片时，静止的画面会动起来，并产生一种内在联系，拓展时空。

    阅读安妮·利博维兹的《一个摄影师的生活――1990－2005》，一页页翻过，一幅幅摄影作品在眼前流逝。这是一个摄影师十五年的心血，也是一个女性对自己热爱的生活、家庭、爱人与生命的追求。而从桑塔格远去，我们亦可看到摄影师内心里的孤寂与落寞。2005年2月从巴黎参加桑塔格的葬礼回到纽约住所，站在家里从窗外望去，在雪中，可看到远处桑塔格寓所的窗户，她曾习惯于站在这里静看窗内深夜的灯光，与桑塔格进行心灵的对话。如今，影集中的两张照片，窗外却已是飞雪掩映下的纷乱。影集以90年代的一组风景照结尾，最后一张，是1993年安妮·利博维兹坐直升机摄的美国亚利桑那州荒漠，画面虚而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