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教育 |
因为单位人手紧张,事务头绪繁乱,大学毕业以后的那一年暑期,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回一趟老家就直接去了单位报到。其实,那时候我内心里也不太想回家。多年的奋斗终于让我在京城拥有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我多么想立即投入其中并一试身手。
但是,我显然对机关的性质和工作环境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和心理准备。参加工作不久,我就陷入到一种无形的苦恼之中。那个时候,有一两位比我早来几年的同事动不动就要差我干这干那,而他们自己却很少动手,常常在一旁冷眼旁观,领导的派头十足。
起初的时候,我试着尽量多干。因为在大四实习时,指导我们实习的老师就曾告诫我们手里要有活儿,不能怕吃苦。那时我在全国妇联儿童工作部实习,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是每日必早上早到,在别人到来之前就把开水打好,把地拖好,把办公室整理好。在临毕业的时候,老师还特地教育我们,不要一上班就把这些好传统都丢掉了,要尽量多干,给别人一个勤勉的好印象,这样才有利于自己的长远发展。有了这样的提醒,我对别人支使我干这干那虽有意见,但从没有表现出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刚来单位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正经事,主要的任务是熟悉工作,以便更快地进入角色。我想,让我多干一些具体事,那是应该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能够接受。
但是,人的忍受力总是有限的,那一年的九月,我终于忍受不住,和他们干了起来。那时候,我刚刚参加工作两个月。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真让我觉得有点猝不及防。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九月的时候,我们组织团干部去内蒙办培训班。在为期六天的培训中,像在单位一样,我仍然摆脱不了被人支来支去的命运。我每天总有干不完的琐细活儿,而有两位比我早来的同志一天到晚不是陪别人聊天,就是和别人一起玩扑克牌,与我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有的时候,他们还会挑我的毛病,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样子,真把我气得不行。想到这些,我有几次都差点流下泪来。
直接引爆我的是培训班结束前一天晚上的舞会。那天晚上,我负责播放音乐。但是,在整个舞会过程中,我一会儿被要求去找某某人,一会儿被要求去订饭,一会儿被要求去拿磁带。那天晚上,我至少五六次被人叫开。而他们则整晚赖在舞池里,和舞伴尽情跳舞。我最后一次被叫开是让我去食堂里拿什么钥匙。我去了,并把钥匙拿了回来。我一回到舞厅,就冲着同事和那么多来自基层的同志叫嚷道:你们到底让我干什么?一会儿让我干这个,一会儿让我干那个,一整个晚上干个没完,但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说,你们晚上干了什么?
几位同事没有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个面面相觑,屋子里一下子沉静了下来。说完了,没有人应我。我只得知趣地离开了舞场,想回到宿舍里去睡觉。
我刚到住处就见主任推门进来了。主任问:刚才谁在大声说话?主任是很威严的。我望着主任,不敢声辩,轻轻地说了一声:是我!主任用一种我说不太熟悉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之后走开了。主任不声不响地走开,使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时候,我心里的怒火还在,但恐惧已经狠狠地攫住了我,使我暂时忘记了怒火。
对于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如此的表现显然不利于树立自己的形象,以获得大家的好感。但是,我当时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只能说:我失败了。我当时真是吓坏了。那天晚上,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我在想:我完了。我在机关还没立住脚就出了这事,那以后还有什么呆头呢?
第二天,我们坐火车从内蒙返回北京,一路上,我表现得非常殷勤,帮着基层的同志们干这干那,一副十分热情的样子。而且我尽量在主任面前表现,把好事做到主任眼里。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我自己也感觉到我这样做有些过分,因为我发现有几个基层的同志已经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是鄙视?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我一点好说不好。总之,我伤心极了,内心陷入一片迷茫。
回到北京以后,我越想越害怕。我真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在内部召开的培训班总结会上,主任这样为我下了结论,说我能任劳但不能任怨,希望我好好总结,好好汲取经验教训。我一下子联想到了那个时候关于大学生的一些流行评价,比如说,说我们大学生有严重的个人主义思想倾向,说我们不关心集体,一切为了个人啦,等等。我想主任是不是也想到那上面去了,要是主任真的那样想,认为我是一个自私自利、个人主义膨胀的人,那我可就完了。
从培训班回来没多久,我和很多人一起抽调到亚运村办公,筹备海峡两岸青年联谊活动。在那里,我为自己一时冲动下的言行感到后悔和后怕,并想了各种各样的补救办法。最后,我想到了给组织上写思想汇报,详细分析事情的起因及个人的认识。在那篇思想汇报里,我只字未提其他人支使我让我干活的情况,而把一切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我想,我的好态度一定会使领导觉得我还是一个可以救药的人,这样对我肯定是有利的。我非常“诚恳”地向领导承认了“错误”,希望全室的同志帮助我改掉身上的个人主义习气。我把花了一整个晚上抄写清楚的思想汇报交给领导后没几天,领导就在全室会议上表扬了我,说我知错就改,还是一个可以造就的好同志。
或许别人会想,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我自己却无法轻松下来。因为直到现在我也坚信,我那样做并不是个人主义的东西在作怪,我所以选择了那样的对抗方式,只是我还没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加上我过于年轻缺乏忍受力的结果。
之后,我还常常问自己:在检讨自己的行为时,为什么只字不提同事对我的支使?我为什么把一切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我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出更好的答案,我只能这样说,那时的我对机关知之甚少,对可能产生的后果也无法预见,一种对于未来的恐惧感,使我说了一些违心的话,办了一些违心的事。不过,让我稍稍感到高兴的是,从那以后,同事对我比以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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