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的市井
(2016-01-10 21: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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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师大生活 |
分类: 散文 |
一
拧动把手拉开薄薄的铝合金门,门与框摩擦出沙哑的声音。门的年岁虽然不及这座低矮的小平房,但是从外观上看它们还是相配的。
“理发,有空吗?”我问,其实并没有其他顾客。虽然是第一次来,我算准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人。
“有。”放下手机,话音里没有表情。看他的长相,也难有表情。
我有足够的时间探寻,是坐在左边这张椅子呢还是右边那张。然后他指了指:“请坐。”
我坐下,开始把自己融进这里的气场。
“长点儿还是短点儿?”该他问了。还是没有表情。
“短点儿。”
“要打薄吗?”又问。
前面、后面,这样、那样。我定了几个框框。
然后就是剪子的声音,听起来反倒是很有些表情。
静坐无聊,于是我把脑子里的东西调一些出来陪我。家里的事、单位的事,书里的事、书外的事,过去的事、现在的事,哪个好呢?
事事有学问,我常跟单位里的年轻人说。我甚至夸耀称,“就是在餐馆里端盘子,也要端出水平。”这理发也是如此。古人不也说吗,“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时时”还是“事事”之类的什么?
“好了。”剪子的表情又换成了他的表情,我从脑袋里调出来的东西连同古人的那半句话也都回脑袋里去了。
我对着镜子看了看。“嗯。”
掏钱,找钱。准备说“谢谢”,倒让他抢先说了声:“慢走!”
回家,进门。妻有些诧异:“理完了?这么快?”
我算了算,下楼、理发、付钱、上楼,也就10分钟左右。
“进来进来,我看看!”豆子在她屋里喊。
我站在她门内,脑袋冲她晃了晃。
“不错不错!哪儿剪的?”
“楼下。”我说,“有一位神剪。”
二
我不爱跟人聊琐碎的事,这种细节我平时真不会注意到。
他们是姐妹俩与各自的丈夫。俩连襟负责进菜,俩姐妹负责卖。怪不得时常看到连襟中的一位,大白天的蜷在一个角落眯着,原来是在补眠。
妻一边洗着蘑菇,一边说:“这是我让她们进的,带着土。她们说,带土的不好卖,都爱要洗过的,回家省事。这回家洗一洗有什么难的呢?她们也说是。”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打着哈哈。
妻与姐俩熟络得很快,聊进菜、卖菜、买菜、做菜。进菜、卖菜妻自然不懂,可要说到买菜、做菜,妻还是有一些说话的资格的,连姐妹俩有时还请教,招惹得一些老顾客一起听着。
“师大毕竟是师大,连买菜的老太太多数也都是温文尔雅的。”妻说。
我有同感。有一次在肉铺,就有一位老太太坐在边上拉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话。
“好几天没见到那个妹妹,原来回老家了。”
“怎么不干了?”我问。
“不是,回家照顾老母亲去了。”
“噢。”
“老母亲瘫痪在床,好多年了,九个孩子轮流照顾。不只是姐俩,是九个。两个儿子,一家照顾两个月;七个女儿,一家照顾一个月。时间一到,天大的事也得放下,回去接班。”
“嗯?”
难怪妻与她们能聊得近。“平时就觉得她们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妻说。
不怪我诧异。我对他们感觉不深,当然我也没有感觉深的资本。平时偶尔接到指令去买些菜,几乎都是机械化思维,把几个环节串在一起自然就完成任务。我对姐俩和连襟们的观察,有时还不如对这家菜店外面的物事观察得仔细。
比如,我就觉得奇怪,大冬天的,菜店外的林子里,不知是谁在小树上扎了一枝假花,红扑扑的。
还有,我平时下班回家晚,停车时总觉得菜店外一辆电动小三轮车在那儿碍着事。周末大白天下楼,瞧见那个姐夫骑着它一溜烟走了。背后望去,看见车斗的后挡板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四个字:“靖国犬社。”
三
买肉这活儿有些内涵,一般不会让我承担。多年来,偶尔交办此任务,妻也是叮嘱半天。其实有些话我不愿说。天下最美是猪肉,我吃过的猪肉,比起她们娘儿俩吃过的,加起来再乘以二,有过之而无不及。实践出真知,吃也是实践。
不过,肉铺我本也不爱进去。不是怕里头有个什么鲁智深的对头镇关西,也不是君子远庖厨心怀戚戚,是嫌里头油油腻腻的。
这家肉铺,到目前为止我也就进过一回两回,都是跟班。进去后不言不语,接过肉就先出来候着,或者到对门的菜店里侦察一下看看有无喜欢的蔬菜。今天不同,是独立执行买肉的任务,自当用心。
肉铺门前清清爽爽,左右玻璃窗,中间铝合金门,都挺干净。门楣顶上横立一个牌匾,写着某个品牌的冷鲜肉,既是广告也是肉铺招牌,一匾两用。除此之外,门前没有其他广告。也不尽然,右边的玻璃窗上在里头贴着一张广告,白纸黑字,却贴反了,得从里头看,才看得出写的是什么。
进门,只有一个伙计,相貌不完全如妻所描述的那样。妻说:“新来个老头当伙计,个子又矮,哎哟喂,什么都剁不了。让他剁一块排骨,你看他把刀举得老高老高,都碰到头顶上的灯了,剁下来就跟拿铁棍砸似的,砸半天砸不断。”其实我看他不算老,虽然瘦弱,也就40岁左右?
我按指令同时又在授权范围内,结合自己的喜好挑了一块肉,让伙计切开。我看他切肉还是挺麻利的。又趁着没有其他顾客,与他聊着天。
伙计是甘肃人,庆阳市。庆阳我知道,有些历史,古时叫庆州,北宋与西夏交战时是前线。近代,红军长征到陕北时,这里是重要的落脚点,有许多故事。庆阳人应当能吃苦,前年我妻因手术住院,护工就是庆阳的。伙计此前做过快递。为什么不做了?他说有些顾客太计较了,没意思,就不干了。干快递之前干什么,没来得及聊,因为我看到肉案边的椅子上扔着一本书。
《弟子规》、《三字经》、《百家姓》,三合一的一本书,油渍满面。
“这书,你看的?”
“啊,没事翻着玩儿。”
我语气没变,还是对着一个肉铺伙计的样子。可是心里头有些不一样了。
付过钱、接过肉,回头出门。没迈出门槛,瞥了一眼左窗上从外头看贴反了的、白纸黑字的广告。不是广告!
相当秀气的毛笔字体,由上往下、从右到左写着:“可以居无竹,不可食无肉。”
我的天,这是肉铺啊。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