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稀！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赏读】

这是一首情诗。属《汉乐府鼓吹曲》的“情诗四曲”，为《铙歌十八曲》之一。《有所思》是女子相思之意。全篇皆女子自述，她爱上了一个远处的人，后来听说对方变了心，就下决心与之断绝。但她回想起当年偷情光景，又难下决心了，最后只好等待天明再作决定。

开始的五句是第一层，写女主人公追思当初相恋的情景。“有所思，乃在大海南。”所思之人，远在海南。相距远，天各一方，路阻且长，会面何易！愈是不见，思念愈烈。尤其是一位钟情女子，怎能压抑得住迸发的情感？她要借鸿雁传书，购物传情：“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以。“问遗”，赠送之意。“簪”是古代插在发髻上的一种长针，男子可用来连接发髻和冠的。戴冠时，簪身横穿上，两端露出冠外。“玳瑁”即龟类，其甲光滑带花纹，可做装饰品。“双珠玳瑁”本是一种非常精美的发簪。这位女子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赠物上。如此精美的发簪还要用玉绍缭之”，即用玉片把簪身缠绕起来。如此刻意雕饰发簪，表露了她对爱情的痴心向往，对远在海南之人的情深似海。这五句诗语简意长，情调緾绵。

然而等待她的是“闻君有他心”，犹如在热油中泼上一瓢冷水，积聚的感情迸溅出来。性格刚烈的女主入公怒火中烧，陡起波澜，决不允许纯洁的爱情受到玷污！于是作为爱情象征的玳瑁转而成了她发泄怨恨、惩罚对方的工具了。中间这六句诗是第二层。她从“思”转成“怨”，从“爱”变成“恨”。她毁簪、焚簪，仍嫌不够，还“当风扬其灰”。“拉杂”是折断意。“摧烧”即摧毁焚烧。要从陷得很深的情网中挣脱出来是需要很大决心的。所以她决定“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快刀斩乱麻，什么千种柔情，万般思念，统统抛之脑后。她态度明朗，感情激宕。一种抑制不住的决绝之情如暴风骤雨倾泻而出。“望之深，怨之切”（陈祚明《采寂堂古诗选》），如此激动，更表现女子之情深。

最后六句是第三层，写女主人公感情上一大反复，由激动、决绝而相思复起，暴风雨过后转成凄风苦雨。“相思与君绝”怎样和“他”绝断呢？冷静下来，姑娘又有一丝怜意袭上心头。诗句由决绝变成了叹惋语气，她一时犹豫不定起来。“闻君有他心” 只是听说而已，又非亲见。她多么希望传闻不是事实啊！紧接着“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则是回忆当初定情幽会时提心吊胆的情景，分明是她相思又起。她究竟想到了什么？清陈沆认为“鸡鸣犬吠”犹言“惊鸡动狗”以喻透露风声（《诗比兴笺》）姑娘担心公开一闹，自己的隐私会被兄嫂知道，甚至张扬出去。少女心中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更何况还有封建礼教的束缚呢！结尾三句写姑娘彻夜未眠，仍未作出最后决择。“妃呼豨”一说表声词。陈本礼表示怀疑，他在《汉诗统笺》中说：“妃呼豨人皆作声词读，细观其上下语气，有此一转便通身灵豁，岂可漫然作声词耶？”陈说虽尚欠明析，却对人有启发。闻一多《乐府诗笺》说：“妃呼豨”应为“悲歔欷”的借字，表示女主人公伤心地发出哭泣之声。这里眼泪表现感情，比语言文字更加清楚，女主人公心中的矛盾、苦闷，有了此句就一下子都点明了。晨风，鸟名。飔，凉风也。鸟儿在清晨疾飞有凉意。这一句是说：在肃肃秋风中，晨风鸟因慕同类而悲鸣。诗人见此，牵动愁怀，触景伤情，不由得潜然泪下了。“晨风飔”还表明这个悲思之女整夜未眠，借用唐诗来说，正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在绝与不绝的矛盾中，爱情的比重不断增加，终于完全否定了那个“与君绝”，至于“他心”究竟有无？传闻是否可信？诗中不再提一字，那已经不重要了。姑娘伤感了一夜，没有结果，怎么办呢？把命运交给上天裁决吧。

末句“东方须臾高知之”是说一会儿太阳在东方升起，高天白日自然会照明我的心。陈本礼体会此处语气说：“言我不忍与君绝决之心，固有如皦日也。谓予不信，少待须臾，俟东方高则知之矣”（《汉诗统笺》）。她似是向天表白，又似是向情人申明：自己对于爱情是忠贞的，纯洁的，尽管听说男方有了他心，但自己真心可鉴。这种没有结果的结局意在言外，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