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物证(写给一位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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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证(此文写给一位老友。不熟悉我的朋友不用点击。里面没有任何正能量的东西)
原创
罗衣一时聚散 浮世小团圆之罗衣的水袖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写是容易的。如瓶泄水滔滔不绝敞开心扉,这对于我来说都是容易的,问题是,
写了之后我给谁看?是朋友圈里那几个熟悉的“小猫两三只”吗?还是——哪怕是发到自己的公号上去,尽管我的公号真没几个人,但,毕竟在理论上是面向所有人了。
面向所有人的东西,好比我的小号前几天才100多个人(现在也不到200),都遭遇了举报与删文。
被X的标准是什么?不知道。
我触犯了什么禁忌吗?不知道。
人家为什么不干别人偏偏要来干你呢?谁让你长得漂亮身材好穿的还浪,这不浪上人的心火来了呢——啊哈,是谁让你手欠的很,要写那劳什子的字呢。
被这个问题所深深困扰着,所以我很久都无法动笔。
我写文章,最讲究龙头凤尾,特别是写小说——不过我要求的“凤尾”,和从来都只看得懂垃圾的受众的标准,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龙头居然驱动不了,真的伤神。
想了几天,渐渐也想通了,借季羡林老先生的一句名言: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不是我不想全部都说真话,是条件不允许。你懂的)
话说此文的起因是老友晓阳最近出了两本书。晓阳是著名资深媒体人——这有人就要问了:我怎么不认识?
咱不认识的多了。很多大众耳熟能详的“星星”们,我也一个都不认识,连听都没有听过。
这位很多人不认识的媒体人,作者,最近出了两本厚厚的书,比我的枕头还厚,也算是一个总结吧。
同样我也是作者,我觉得自己和晓阳的差距还是很大的,首先,我佩服她的勤奋,坚执,她笔耕如犁地,春播秋播,四季不辍。
她是精力充沛的,又是自律极苛自我要求非常严格的。好比王安忆形容自己的写作生涯,“就像一个农民在耕地一样,勤勤恳恳地耕种着“
她亦是如此。
我也当过编辑记者(尽管时间不长),但我明白,如果你采访了一天,回来再写稿,看稿,审稿,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你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了。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热情,去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了。
但她不同。她回到家,依然写。
这就仿佛我以前写过的:我国的青楼文化博大精深,旧时上海的从业者一般分为长三,幺二,花烟间,四马路野鸡……一般来说,给老板打工,给自己赚生活费的工作,就是以上那几种,如果你干完上述那些活儿,你干了一天长三幺二,还能自己再提上一条花手绢站在街上,对着迎面而来的客人抖棱着手绢做妖娆状:“大爷(这里的大字,念de,如果大爷念da,那大都就是修车的,看门的)进来玩啊……”
这,就不再是出于物质层面,出于敬业或者因职业内卷而产生的努力了,这,完全就是出于某种激情,与某种无可抑制的热爱。
夜风里,洒满夜巴黎香水的花手绢一抖一甩的,直甩到人脸上去:“de爷,来玩儿啊”,您知道的,玩儿的并不是大爷,而是她自己。
享受的也不是大爷,而是她自己。
对于很多人认为是一种苦役,或者只是一种谋生手段的东西,载体,对于她来说,却是她的热爱,是她不能不写,不能不记录的使命。
相比之下,我就差远了。
别说让我累一天再去抖手绢了,哪怕说现在有个小鲜肉,比如说秦霄贤这样的小爷白让我玩儿——我也统统拒绝。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嘛。
我和晓阳以前合作过一本书,是介绍韩国电影电视剧的。我负责电影那部分。
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韩国电影,我觉得在韩国,拍电影和拍电视剧的,好像是俩拨根本不同的人,他们还居然同文同种,这真的是一个难解之谜。
(这个问题就不展开了,免得离题太远)
当时晓阳来找我,说我们一起做一本书吧,然后啪啦啪啦说了一段话——其实也没有几句,大意是,我只管写,后续的一切她会操持的。
我说好。当时分头行动,两人说干就干。不久之后书就出来了,果然我只管写,而后续的所有琐事,她都打理好了。
对朋友,她从来都是可以让别人方便的,她就宁愿自己多麻烦一些,多辛苦一些,宁愿让自己吃亏,也绝对要做到让朋友感觉熨帖舒适。
我觉得,这倒不是她以一个优秀D员(她不是哈,她是基督徒)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而是她生性如此。
善良是一种品质,但有时候善良,能为他人着想,利他主义,我觉得好像也是天生的。
当时这本书中我写的那部分,几乎一字未改。那时在媒体发表文章或者出版纸书,起码有三审。
晓阳当时自己兼任本书初审,她没有改。出版社责编是“二婶”,也没有改。最后出版社管事签字发行的大拿,那位“三婶儿”,也没有改。
一字未改。
这么多婶儿,对我的文章都是一字未改。
在今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简直是奇迹。但在当时,我们就跟玩儿一样,就完成了,凭着年轻时的热血与激情。
(而现在呢,是我写的比以前差了吗?怎么可能。在这方面,我还是能给出客观评价的。我想我对任何作者,都可以给出比较客观的评价。)
我怀念那些发光的,闪亮的日子。按萧红的话来说,“这大约就是我的黄金时代了吧”。
按许子东的解读是:“那时不仅是萧红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文学的黄金时代”。
对于艺术来说,重要的可能不是超越,而是有自己独特的个性。
这不,我感觉自己已然越活越回去了,我来到了一个极其那啥——该怎么用那些形容词呢,是“今生不愧入那啥”之类吗——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这个人很“各色”,别人都穿的衣服款式我都绝不穿,我从来要求的就是与众不同,就是追求自我与个性。
这不,现在连一个100多人的小号,我可以保证,任何一个不识字的文盲,比如我们楼下修车的大(此处念da)爷,他开一个公号,粉丝都比我多,或者和我一样多——此时,就连在这么小的一个号,我都再也无法在上面写我真正想写的东西了。
其实,电子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某位我喜欢的调查记者(最近被J了。不是柴X)说,他所有的公号文章在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而最恐怖的是,他还没有备份。
所以,我前儿也对晓阳说,你出书是对的。除非是获得和曹雪芹家同样的待遇,抄家了,否则,你写的那些东西还在。
你的黄金时代就还在。
当然了,晓阳还很年轻,依我的想法,还可以继续写下去,以她那种执拗的性格,她曾对我说“看完一部电影,一定要写影评,否则不是白看了吗”(听听,多可怕)。
(可怕的内核是什么,我解释一下。很多人一年也就只看两三部电影,那就没什么可说了。问题是,她看过的电影,比您做过的爱都多。
您一个星期做三次吗?您是月月年年一生都坚持一周三次吗?不可能啊。
但她看过的电影,却绝对在这个频率以上。
这就又有可能有人要来和我掰扯了,说我就那啥生命不息,耕耘不止的,你不要小看我的频率云云。
哥们,咱这儿说的是普通的大官人大娘子们,吃了胡僧药的那些西门二点零版本的大官人们,不在此例。另外请您们多多保重身体。)
再回到晓阳,她的那份坚执与对文字的热爱,只有某些贪官可以比拟,他们中有人每找一个情妇,每收一笔贿赂,都会记录下来,立此存照。
也是,否则你怎么能记得自己曾经操过那么多美女,那都是些如何不同的滋味,你怎么知道自己曾经获得,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体验呢。
记忆与灵感缥缈虚浮,如果不及时抓住,不记录下来的话很有可能就转瞬即逝,那就一切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讲一个小故事。有一天晓阳写文前问我,“你记得那一年我和你一起去看陈丹青吗?”
“是吗?”我的记忆突然变成了一片黑夜,夜空中渐渐浮出了陈丹青的光头和眼镜。
我是和她一起去的吗?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各位,您若问我昨儿晚上吃了什么,我也记不起来。
有时候,某些记忆就像一个深锁尘封的老樟木箱。但我却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到张爱玲,木心那些文字时的感觉,我依然能非常流利地背诵出某些句子。
“你怎么忘了?”晓阳说,然后她开始叙述当时和我如何去的,当时大厅里有谁,陈丹青说了些什么等等。
好比是在讲一场电影。我突然就像被打开了那只厚重的樟木箱一样,在掀开盖子的一瞬间,所有的场景都连片的,犹如蝴蝶一样飞出来。
(如果有人嫌这个形容矫情的话,我可以重写:所有的记忆,都像蟑螂一样,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那是个下雨天,连绵的阴雨,陈丹青穿着白色的衣服,立领,眼里还有红血丝,
后来去洗手间,我还遇到了同来的周令飞。周家老公子穿了一身挺隆重但款式过时的西装。老公子和他爷爷不同,声量不矮。
“是吧,记忆需要开启吧?”晓阳说,记录成文字或者影像,就是一把开启的钥匙。
是的,多年后,当您白发苍苍时,记忆便如海滩退潮,在人生的后半段渐渐退去澎湃的阵阵涛声,最后,可能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的沙滩,与一轮雪白的明月,寂寥肃然。
人生若活到那个阶段,便是路的尽头了。
而,在路的尽头,你有什么物证,可以证明你曾经活过吗?
“有你写的书啊”。晓阳说。
是。还有书,见证过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黄金时代。后面是不是比黄金更值钱的钻石呢?这,我觉得那就要看“他们”高兴了。
“他们”开心就好。而我们,两手空空,逆来顺受。
所以,晓阳还是应该继续记录下去的。
既然上帝让我们看到这一切,经历这一切,那么,他就是想借我们手中的这支笔,为他如实记录世情。
而所有的评论,所有的文学批评,那都是留给后人的。
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过这么一段话(后来遭遇了永恒的被删),我说艺伎回忆录的作者(并不是日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历史是一片原野,而身在其中的我们,是在原野上奔跑的兔子。”
你让大部分的兔子描述那片原野,这是不可能的事儿。你让其中的几个兔子描述原野的全貌,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总有几个小兔子,在奔跑,吃胡萝卜,繁殖小兔子的同时,他们还会用一双眼睛,用他们的心,他们的笔,他们手中的工具,记录,观察与思考着这片旷野。
如果要我对这些兔子们说一句话的话,那我只有四个字:
兔。兔。快。跑。
(这是我的真心话。懂的人自然懂。)
以上。是为一位老友写的文章。
关于那片“原野”,我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观点:我,从来都不信人证,
我信物证。
作者:罗衣一时聚散,金学红学研究者 世情小说作者 专栏作者 独立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