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岁的昆德拉与旧爱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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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燎原:如果一个人可以写出那么美好的文字和故事,只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美好的生活,或者这个世界从来未曾美好过。美好只存在于向往之中,美好的另一个名字是海市蜃楼。

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生活在别处》的昆德拉,和他的美学思考及流亡经历有关,口味向来是严肃的、不轻松的。《相遇》是今年81岁的他最新出版的艺术评论集,谈他喜欢的小说、古典音乐、绘画,有冷冷的批判,也有犀利的嘲讽。他说这本书是“和我的思考以及回忆相遇;和我的旧主题(存在的与美学的)还有我的旧爱相遇……”国内翻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许钧认为“他不会再有更重要的作品问世了,因为在《相遇》里,昆德拉把自己一辈子偶然发现的东西都指点给读者,而且他小说中的很多问题在这里都得到了解答”。读了《相遇》,你就会理解米兰·昆德拉之所以成为米兰·昆德拉的原因。
他喜欢惊世骇俗、为世俗所忽视的艺术和艺术家,找到其中珍贵的美学价值。画家弗朗西斯·培根、音乐家勋伯格、小说家阿纳托尔·法朗士……他们是有争议的,或是被遗忘的,却是昆德拉一生所迷恋的。
在《画家突兀暴烈的手势:论弗朗西斯·培根》一章里,培根曾说:“在绘画方面,我们总是保留太多习惯,我们删除的永远都嫌不够……”太多习惯是指任何不是画家新发现的东西,任何属于传承的、例行的、填空补白的及为展现技巧而进行的创作。而对于一个伟大的现代艺术家来说,删除这些“填空补白”的部分、一切来自习惯的东西,创作出专属于他的东西,那是多么重要。
在《滑稽理由的滑稽缺席》(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单元里,昆德拉说:“某个毫无幽默感的人在笑,他笑只是为了不要和别人不一样,就像间谍穿上外国军队的制服,好让自己不被人认出来”。最后,他反讽“欢迎来到没有幽默只有笑的世界,而这正是我们注定要生活的世界”。
在《加速前进的历史里的爱情》中,昆德拉说20世纪后期的小说中“一切都变了——初次调情与性爱之间的辽阔空间消失了……人直接和性对阵,此事已成定局”。美国情色史学家菲利普·罗斯在《欲望教授》里的角色不得不将另一个时代保留在记忆里,“那是父母亲的时代,他们的父母经历的爱情方式比较像是托尔斯泰的方式,而不是罗斯的方式”。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情,这动人的老派爱情似乎在今日的世界已不复重现。没有过去曾经有过的记忆,爱情还剩下什么?剩下爱情的概念吗?昆德拉的想法,也会是我们的,就像《山楂树之恋》里的纯净爱情,现在还存在吗?
昆德拉在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说到《小说及其生殖》,“这些伟大小说里的主人翁都没有小孩。一个父亲的死亡会留下一扇敞开的门,这也正是我们从小就听到的——你的生命将在你的孩子身上继续,你的孩子就是不朽的你”。可是昆德拉并不苟同:“如果我的故事在我自己的生命之外仍可继续,这就是说,我的生命并非独立的实体;这就是说,我的生命是未完成的。”只有在堂吉诃德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他的死亡的完成才会确立得如此完美。
在《黑名单或向阿纳托尔·法郎士致敬的嬉游曲》里,昆德拉谈到法郎士的《诸神渴了》和《鹅掌女王烤肉店》两部小说。或许每个评论家、千千万万个读者都有自己的一份黑名单,这构成了虚幻的文学史共同记忆。但每个人都需要智慧的甄别,如果只能听任黑名单的任意专断、无从验证的判决,那么你摆出的永远是一副愚蠢的优雅姿态。
《完全传承之梦》是昆德拉关于经典艺术的评论,在《关于拉伯雷与“厌恶缪斯”的对话》中,有人问拉什迪在法国文学里最喜欢什么,他的回答是“拉伯雷和《布瓦尔与佩居谢》”,昆德拉能够读懂他的回答,“因为那是不同于《情感教育》和《包法利夫人》的另一个福楼拜。因为那是不正经的福楼拜。那么为什么是拉伯雷?因为他是小说艺术里不正经的先行者、创始者、天才”。——拉什迪将价值赋予“不正经的原则”,这正是在小说历史里始终被忽略的一种。
好吧,读到这里,昆德拉所认同的艺术价值是什么?我相信,你懂的。正是这样的昆德拉,才会在8月书展带着《相遇》来中国时,对出版“电子书”这样的建议嗤之以鼻——他无法承受文字的如此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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